喜寶壓根就沒注意這邊的動靜,看到售貨員把衣裳給了她,她直接拿過來比劃了一下。
這年頭的百貨商店,還沒有試衣間這麼高大上的東西,好在大衣裳嘛,原也無需特地進試衣間,喜寶脫了軍大衣,穿上了羽絨服試了試,覺得大小挺合適的。
趙紅英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她倒是觀察細致了些,先瞧了那頭紮堆的人群一眼,又問售貨員:“就一件了?人家買不?”
先來後到的道理,趙紅英還是明白的,再一個,在她看來,她家寶穿啥都好看,如果這件人家要了,換一件也無妨。
售貨員其實不大看得上喜寶一行人,畢竟這三人除了喜寶一身軍大衣外,像趙紅英和張秀禾都是自家做的棉大衣,雖說看著也挺暖和的,可穿在身上卻顯得整個人臃腫了不止一圈,一看就是鄉下人的裝束。無奈,最近這一年半年裡,上頭好幾次開會強調要對顧客致以春風般的溫暖,哪怕明知道對方不買,也不準發火生氣,一定要以笑臉
相待。
想起領導的叮囑,售貨員麵上擠出一絲笑容:“這個碼子還有七八件呢,咱們北方人骨架子大,小碼的難賣。”
一聽這話,趙紅英自是放了心,她雖不怕事,可也沒得為了這點兒小事開罪人的。隻是,她倒是高興了,一旁的女青年卻是差點兒沒把鼻子給氣歪了。
“啥叫骨架子大?”女青年倒不是衝著趙紅英的,而是三兩步的衝到了售貨員跟前,插著腰怒氣衝衝的吼道,“我怎麼就骨架子大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不然我就跟你們領導舉報了你!”
說是飛來橫禍也不過如此,售貨員都懵了,好在他們這邊櫃台不止她一人,當下就又另外一個正在整理貨架的售貨員急匆匆的過來調解。當然嘍,所謂的調解肯定是向顧客賠禮道歉,甭管有錯沒錯,但凡不想被開除的,先道個歉準沒錯。
瞅著他們那頭鬨了起來,趙紅英頗有些無語的把喜寶往旁邊拉了拉,悄聲問:“京市人都這麼能耐?動不動就舉報彆人?咱們老家那頭,以前你姑不也在百貨大樓上班
嗎?我就沒少見她衝人呲牙。”
“噗。”喜寶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對自家菊花姑還是很好感的,尤其去縣裡上學的那幾年,她姑沒少幫著送些東西,好幾次還硬拉著她和毛頭往家裡去吃飯。不過,她奶也沒說錯,她姑以前在百貨大樓上班時,的確是挺高傲的,好在自打她自個兒開店賣衣服後,就再沒拿鼻孔瞧過人。
“笑啥?以前不都這樣嗎?我去公社供銷社買兩斤鹽,人家還衝著我哼哼唧唧的。”趙紅英說著,又衝著售貨員方向道,“給我拿那件也瞧瞧。”
一件還沒買呢,又瞧另一件,擱在早些年就是存心來討罵的。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售貨員顧不得跟著賠禮道歉,趕緊先把這邊照顧好。
這下,趙紅英滿意了:“挺好的,以前買個東西還受氣,跟她們吵吧,白費時間還平添一肚子氣,現在這樣也不錯。”說著,她接過喜寶剛才比劃的衣裳,又把手裡這件遞了過來,“再試試這個。”
趙紅英看上的兩件都是羽絨服,還皆是今年最新款的,雖說已經賣掉了大半,可正如售貨員說的那樣,北方人
普遍骨架子大,小碼的統共也沒賣掉幾件,反正喜寶穿著是挺合適的。
商場裡隻有小塊的鏡子,瞧著不真切,喜寶索性也不瞧了,直接問她奶:“哪個好看?”
“都好看!”趙紅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前前後後的把喜寶都打量了一遍,隻覺得心肝寶哪兒都好看。
“那奶你說,買哪件好呢?”隻要有奶在,喜寶就懶得動腦子,橫豎奶說啥都是對的。然而,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兩件都要了!”趙紅英很是乾脆的掏兜拿錢,高聲喊售貨員,再一次成功的打斷了那邊的鬨騰。
女青年再度被氣了個倒仰,她親哥本來是想把她拉走的,結果卻被謝少暗中製止了。沒人阻止她,她更要跟售貨員撕個痛快呢,結果一次被打斷,兩次被打斷,她…
還讓不讓人好好發次火了?!
事實證明,並不能。
等這邊售貨員開了票,將兩件嶄新的羽絨服都包裝好遞過去,又轉身打算繼續跟人賠禮道歉時,這邊又出幺蛾子了。
這回是喜寶…
“奶,你和媽也都買一件吧,我用獎學金給你們買!”喜寶原先就盤算著給她奶和她媽買身衣裳,如今試穿過了新款的羽絨服,又瞧著貨架上除了顏色格外鮮亮的外,還有幾款是暗色係的,索性又叫回了售貨員。
售貨員:…
女青年:…
看著毫不起眼的一行人,一口氣居然買了四件羽絨服,哪怕其中兩件的顏色並不出挑,但是價格卻是相差無幾的。可她們買衣服的態度,就跟菜市場裡買蘿卜白菜一樣,甚至還不如去菜市場呢,起碼那邊還會討價還價,因為早先就知道百貨商場不讓還價,無論是趙紅英還是喜寶,掏錢都格外得痛快利索。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三人很快就拎著裝了羽絨服的袋子走人了,徒留售貨員和女青年兩邊的人麵麵相覷。
“那個,剛才說到哪兒了?”售貨員弱弱的問。
還說啥?說個屁!
女青年已經徹底不想說話了,心道,怪不得古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連著被打斷了三回,還吵啥啊
?趁早回家歇著去吧!
她哥瞄了一眼神情莫名詭異的謝少,猶豫了一下,覺得應該可以收場了,而在收場之前似乎該給妹子一個台階下,當即就上前勸道:“算了吧,咱們都知道你不是骨架子大,你就人胖了點兒…”
已經走開了的趙紅英一行人都忍不住腳步一頓,當然最後她們還是自顧自的走了,就是走遠了以後,趙紅英忍不住開腔:“剛才那個年輕的後生可真不會說話啊,這要是兄妹還好,要是搞對象,他一準被人打死。”
就連素來不怎麼懂人情世故的喜寶都心有戚戚然的點了點頭,不過她猜那倆人是兄妹,要真是搞對象,那真的是太慘烈了。
張秀禾的心思倒不在這兒,高興的低頭看了看手裡拎著的袋子,提議道:“咱們先回家吧,把衣裳掛起來收拾一下,回頭過年了穿。”
“買了就穿,乾啥非要等過年?”趙紅英橫了張秀禾一眼,她倒是懶得管兒媳咋樣,可她想看喜寶穿新衣裳,遂對喜寶說,“彆聽你媽的,咱回家就換上,正好我看家門口那街上有家照相館,咱們拍兩張照。”
“好,都聽奶的。”喜寶沒口子的應承了下來。
回家換上新買的羽絨服,趁著太陽還未下山,喜寶她們三人又再度出了院門,趕到臨街的照相館裡拍了兩張照片。
趙紅英和喜寶拍了一張,張秀禾也跟喜寶拍了一張。
她們運氣好,過去的時候照相館裡正好沒有顧客,一下子就輪到她們了,倒是出來後,發現有好些人還在排隊,多半都是拖家帶口來拍全家福的。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很多人家都有拍全家福的習慣,趙紅英瞧著心動,就盤算著,回頭自家也來拍一張,因此特地問了老板過年關不關門,得知正月初二就重新開門後,她徹底放下了心來。
在回家的路上,趙紅英問喜寶:“先前聽強子說,臭蛋過年能回來?”
“對,我先前打電話問了國家隊那邊,說是到時候叫我們去接人,完事以後再給他送回去就成了。”喜寶也不知道為啥事情會那麼容易,明明早先強子去打聽時,說是不讓的,畢竟離奧運會隻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喜寶還僅僅是覺得疑惑,強子才叫苦逼呢!他都打了好幾個電話,甚至親自往那邊跑了兩趟,人家就是不鬆口
,隻說歡迎過來探望,不允許外出。結果,他剛把消息告訴喜寶,喜寶打了一通電話過去,那頭立馬就同意了。
強子:…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原則?!
這些內幕,趙紅英並不清楚,她隻是在盤算今年有多少人能湊在一塊兒。就目前看來,強子和大偉肯定不會跑,單就是開分店的事情就能逼死他們,春麗倆口子她是不想管了,正好宋衛軍也在,臭蛋如果過來的話,已經算是難得的人齊了。
對了,還有毛頭。
一提到毛頭,喜寶就沉默了。
毛頭寫的那封信已經叫強子和大偉看過了,不過鑒於電話裡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所以趙紅英隻依稀記得毛頭又跑去拍戲了,具體內容並不是很清楚。
“寶,你再跟我說說看,毛頭那小兔崽子又去拍啥戲了?天天嚷嚷著要拍戲上電視,這臭蛋都上電視了,他人呢?”趙紅英可不清楚電視劇上映要經過種種審核,她隻知道,毛頭都念了一年半的電影學院了,還沒在電視上麵露過臉,反而是被國家包.養了的臭蛋,頻頻上了電視、報紙、雜誌。
喜寶很不願意承認自己即將成為黑熊妹,可奶的問話又不能不回答,幸好這已經走到家門口了,她趕緊說:“咱們還是回屋再說吧,毛頭哥的信我還收著呢,我念給奶聽。”
趙紅英不疑有他,就應了聲好。
家裡,宋衛國一臉懵圈的坐在堂屋裡,一副魂遊天外的模樣,看到老娘媳婦兒和喜寶都回來了,才很不確定的問:“剛才你們是不是已經回來過了?我聽著響動出來一看,家裡多了一大包的東西,人倒是沒見著…”
“去,生火燒水,再弄個炭盆子擱屋裡暖暖。”趙紅英指揮起兒子來半點兒都不帶心疼的,尤其是瞅著喜寶主動起身要去廚房幫忙,更是一把把人拽了回來,“寶,你去把信拿來,給咱們念念。”
“好。”
從書房抽屜裡尋出了那封厚厚的信,喜寶鄭重其事的抽出信紙,突然發現起碼念出來比大概講述好像更艱難一些,可事已至此,不念也沒轍兒了。
黑熊妹…
唉!
鑒於西遊記是廣大人民群眾都耳熟能詳的戲,彆的不說,早些年趕廟會時,就常有唱大戲的挑兩出折子戲來看,還有一些皮影戲也是關於西遊記的,更有那些捏糖人的,唐僧師徒四人可是最常見的。
因此,聽了喜寶念完信,趙紅英立馬就腦補出了毛頭現在的形象。
不是四位主角團隊,而是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突破平常人想象能力的妖魔鬼怪。
一時間,趙紅英和張秀禾都沉默了,就連燒完了水回來,隻聽了後麵一半的宋衛國都是懵的。
兒子要上電視當然是好事,可演的不是英雄人物,而是負責挨揍的妖魔鬼怪,那感受怎是一個醉人了得。要說早先,他們還挺期待在電視上麵看到毛頭的,這會兒啥想法都沒了,隻求這部戲趁早玩完,也彆上電視丟人了。
趙紅英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他就是為了拍這個,過年都沒法回來?”
“應該是的。”喜寶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黑熊精的戲份肯定已經結束了,本來也沒幾場。可我哥說,他還得客串其他的妖怪,還說因為演技好,導演很看重他,過年
肯定回不來了。”
該說啥好呢?敬業是肯定的,可這也太…
考慮到這一時半會兒的也的確是聯係不到毛頭本人,趙紅英最終表示,先記小賬,回頭一筆一筆的慢慢跟毛頭算總賬。
而此時,毛頭正麵臨著又一場殺青戲。
“‘如來,你那裡持齋把素,極貧極苦;我這裡吃人肉,受用無窮!你若餓壞了我,你有罪愆。’”
“殺青——”
劇組裡,一陣掌聲響起,不過因為人數不多,加上多半人都是戴著厚厚的手套,掌聲聽著稀稀落落的。毛頭也不在意,人家殺青是真的殺青了,他卻是一個角色殺青後,又有另一個角色等著他,從進劇組到現在已經有近三個月了,他殺青過的角色已經超過了十個。
導演叫過了毛頭:“金翅大鵬雕的戲份結束了,我看看接下來還有什麼角色適合你。你先回去休息休息,眼瞅著就要過年了,記得給家裡人發個電報保平安也拜個早年。”
毛頭真誠的謝過導演,回頭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妝給
卸了。早先他還跟徐向東聯係了一下,那貨連聲抱怨,說是雖然還沒定角色,可幾次試戲都讓他穿全套衣服,光是古裝發型,做一次就要花至少三個小時以上,他就快被逼死了。然而毛頭…
他要做的不是發型,而是全身的造型,彆的角色暫且不提,光是剛剛殺青的這個金翅大鵬雕,那就不是簡單的往腦袋上套個頭套,而是往臉上一根根的黏羽毛,光這一項,就是六七個小時。
誰比誰慘啊!至少你是往好看了打扮,我是往妖孽裡折騰呢!
有了毛頭的安慰,徐向東堅定的表示他一定會好好表演,絕不會落了學校和毛頭老師的名聲。
卸完妝,毛頭隻覺得渾身都輕鬆了,這回他倒是沒搭理徐向東,畢竟這個時候都在忙活,肯定沒待在學校裡。於是,他抓起大棉外套,就往山下小鎮裡趕,那裡有個小小的郵電局,寄信、發電報或者打電話都可以,就是他還在猶豫,是往老家打,還是往電器行裡打。
等走到了山下小鎮的郵電局裡,毛頭已經有了主意,他暫時不想聽到他家那愚蠢的哥哥笑話他好不容易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