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頭當然在聽,可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直接聾了。
他抬眼望向電話亭外頭,這會兒外麵的雪倒是停了,可道路兩旁卻仍有不少積雪,還有沿途房屋頂上、樹冠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白雪皚皚。握著電話聽筒的毛頭,隻覺得自個兒的心裡瓦涼瓦涼的,偏偏電話那頭的親媽完全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毛頭!!”
一聲怒吼,毛頭差點兒懷疑電話那頭的人從親媽變成了親奶,好在驚嚇之餘,他也總算是回過神來,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嗯,我在聽呢。”
“那你倒是說話啊!給媽拿個主意,這事兒到底要咋辦才妥當?你弟那人咋樣,你還不清楚嗎?他啥都不會啊!”
對啊,臭蛋啥都不會啊,所以國家電視台到底是哪根筋抽到了,才會非要上趕著讓臭蛋上春晚?還隨便說兩句就成,春晚是那麼隨便就能上去的?
春晚:…因人而異吧。
“媽,你先彆激動,有話好好說,慢慢說。”毛頭拿手捏了捏眉心,臭蛋啊,你不想去,倒是讓我去啊!!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毛頭,媽也不懂這個事兒,臭蛋就更彆提了,上頭那電視台領導見天的往咱們家跑,叫我給臭蛋左思想工作,還說到時候可以安排車子送臭蛋去,對了,我想去也可以的,反正就是有事兒好商量,啥都不會也不要緊,就是說叫臭蛋露個臉,還有啥…”
張秀禾努力的回想著電視台領導跟她說過的話,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的擠出一句話來:“就是那個,讓老百姓知道咱們國家今年的新成就,還有傑出代表…對,就是傑出代表,你說臭蛋咋就成了傑出代表呢?”
毛頭很想告訴他媽,春晚跟國家其實不掛鉤的,更不是強製性的,那就是個電視台,哪怕名頭上頭有“國家”兩個字,那也不能把人強行綁走。所以說,要是真不想去,完全可以不去的!
就是他很想去…
“去吧去吧,到時候媽你也過去,臭蛋看到你,他一定不會鬨的。”毛頭心裡苦啊,但是他憋住了沒說。
“你還沒跟媽說,春晚到底是不是直播啊?要直播咱
們就不去了,出了個啥岔子,多丟人呢?”張秀禾並沒有被說服,她還是很猶豫。
毛頭好氣啊,他心裡苦得就跟吃了二十噸黃連似的,還不放過他?
“怕丟人就乾脆彆去了,跟人家電視台領導推薦我啊,我不怕丟人,我啥都會,不會的我也可以學啊,這不是還有段日子嗎?”
“媽跟你說正事呢,彆鬨!你們那個春晚是直播不?”
“誰鬨了?誰跟你鬨了?啊!…我看是你跟我鬨吧?春晚還能是錄播的?回頭要倒計時的,你錄一個給我看看啊!直播!那就是直播的!麵向全國人民,幾億人都在看呢!”
“哦,那咱們就不去了。”張秀禾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然後果斷的掛掉電話。
毛頭:???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想乾什麼?
本來他是打算出了京大後,跟家裡打完電話就直接回學校的,他那個法國華裔留學生的角色過兩天就要試鏡了
,但是電影學院的期末考試也即將到來,哪怕學校那邊好說話,要辦的事兒也不算少。結果…
悲傷而又懵圈的毛頭推開電話亭的門,哈著氣往家裡趕。就連他自個兒都分不清楚到底是悲傷多還是懵圈多,隻覺得自己真心好命苦啊!
沒錯,春晚的確不是強製性的,可好歹也是國家電視台,人家也是要排麵的,先前幾次三番上門邀請,那是給你麵子,婉拒幾次就可以了,多了那叫啥?那是打臉!就算臭蛋並不打算涉足娛樂圈,好端端的你打人臉乾啥?去啊!為啥不去啊?!
等毛頭頂著寒風趕到他哥買的那院子時,早已是華燈初上,而且半空中又開始飄起雪花來,瞧著這情況,估計晚上又是一場鵝毛大雪。
當然,對於毛頭來說,數九寒天也比不上他內心的悲涼,他也想上春晚啊,結果還得跑來給家裡的傻子們上課、做心理輔導,勸他們上春晚。
如果這就是命,那他的命也太苦了。
好在,毛頭還是挺能言善辯的,在他的說服下,張秀禾勉強接受了上春晚這事兒,而隻要張秀禾願意去,臭蛋
本人是無所謂的,對他而言,“跟媽過年”這四個字有著非比尋常的誘惑力,其他就歇著吧。
等溝通完畢,毛頭還盯著他媽打電話給國家電視台,確定了臭蛋會上春晚這事兒,當然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母子倆一起去,不然臭蛋一準使性子不去。電視台相當好說話,直言不需要做任何準備,包括服裝等等,都不需要,電視台全包,還是一口氣包兩人的,回頭衣服鞋子啥的,還不用還,到時候還會給新年大禮包,算是春晚給他們拜年了,對了,還有車接車送。
毛頭全程麵無表情。
雖說這年頭的電話機並沒有免提功能,不過他湊得近,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順便還刷新了自己的世界觀。
明明他記得國家電視台的人都很傲氣的,當然不是那種用鼻孔看人的驕傲,而是天然自帶氣場,說出來的話多半都是決策性的,而非帶著商量口吻的,更彆提現在這種語帶討好的調兒。
及至一切都妥當了,張秀禾大手一揮:“行了,你可以回學校了!”
過河拆橋也沒那麼快吧?
“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我看是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毛頭是沒打算留下,他明天還有課呢,可他自個兒不想留,和被親媽轟出去,那是兩碼事兒啊!
“誰會撿像你這麼糟心的孩子?要不是自個兒生的沒法子,我一準丟了你。”張秀禾手腳利索的從一旁的五鬥櫥裡摸出了個玻璃大罐子,裡頭全是各種糖果,還是包裝挺漂亮的那種。她擰開蓋子,隨手抓了一把塞給毛頭,“行了,走吧。”
真·親媽。
毛頭氣呼呼的扯開包裝紙往嘴裡塞了一顆,然後把剩下的往兜裡一揣,頭也不回跑了。
他還忙著呢!
忙呢!!
是挺忙活的,等毛頭頂著半大不小的風雪跑回了學校後,食堂都已經關門了。不過,他人緣好,徐向東幫他打了飯,還特地幫他塞被窩裡取暖,等他吃到半溫不熱已經糊了的麵塊時,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我弟要上春晚了。”本著糟心事兒應該跟人分享的原則,毛頭邊吃邊哼哼。
不等徐向東開口發表意見,宿舍裡的其他牲口就已經嗷嗷的叫了起來。
“社會弟那麼牛氣?其實吧,我挺期待社會妹上春晚的,對了,她會一起去不?”
“對對,社會妹長得那麼好看,沒來咱們學校念書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弟可以上春晚,她呢?叫她一起去唄,彆的我不敢說,起碼這倆人擱在一塊兒,瞧著就特彆養眼。”
“要我說,上不上春晚無所謂,這眼瞅著就快要過年了,咱們要不要搞個小聚會?就咱們宿舍,加上社會妹咋樣?屎蛋就算了,他是京市本地人,還是回家陪爸媽過年吧。”
“你啥意思啊?宿舍聚會憑啥把我撂下?我也要去!都陪爸媽過了二十個大年了,少一次咋了?趕緊的,最要緊的就是一定要叫上社會妹,咱們一起看社會弟上春晚!”
“…”
毛頭呼啦啦的吃著麵塊,權當自己已經聾了,沒聽到這些牲口說的話。
當著他的麵誇他弟,還想泡他妹,沒打死已經算是仁義的了。等一份麵下肚,他打了個飽嗝才抬頭瞥了這群牲口一眼:“兩天後的試鏡,誰跟我一起去?”
牲口們齊齊靜默。
並不是所有的劇組都公開試鏡的,一般情況下,像他們這種學生狗,很少有機會參與大製作,這跟演技和顏值無關,多半情況下,是連試鏡的門頭都摸不到。
雖說毛頭入行以來,一直走得磕磕絆絆的,可平心而論,他算是同年級裡混得最好的了。彆看他現在一部上映的片子都沒有,那是因為這年頭電影、電視劇的拍攝、審核周期本來就長。正所謂厚積薄發,等到了一定的時候,毛頭演過的片子會齊刷刷的上映,到了那時候,他才算冒了頭。
再一個,毛頭因為形象的緣故,很多角色都不適合,然而他在各個片子的導演跟前卻是刷足了好感度。假如沒有適合他的角色,那當然是沒法子了,一旦有,人家都是點名要的,還會主動幫忙推薦。
天道酬勤,有時候不是老天爺不夠厚待你,而是你還不夠勤奮。
宿舍裡在安靜了片刻後,章世耽弱弱的開了口:“你帶我們去試鏡…不怕角色被搶嗎?”
“被搶就說明我不適合或者不夠好,你們行你們上唄。”毛頭很是嫌棄的看了過去,“不是我太自信,想要在我手裡搶角色,你還得再練一百年,屎蛋兒同誌!”
“能換個叫法不?”章世耽捂著心口抗議道。
“東施蛋兒?”毛頭覺得,假如以後要拍成語故事,章世耽就挺適合演東施效顰裡的東施,瞧瞧這顰眉捂心的動作神態,差點兒沒把他惡心吐了。
章世耽默默的挪開了自己的爪子,順便閉上了嘴。
等兩天後,試鏡這一天,毛頭是一拖五去的劇組。
他本人試鏡法國華裔留學生,至於其他五個,那就隨意了,配角龍套都可以,在簡單的試鏡之後,留下了兩人,也就是徐向東和章世耽,不過角色尚未定下,橫豎他倆的外在形象都不錯,演技也過關,回頭看哪個角色有空缺就上。
至於毛頭,自然是完美的接下了原定的角色。
導演對他大為嘉獎。
這是個明年主打的片子,寫的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後,
不單經濟發展迅速,連帶文化方麵也恢複了以往的高水準,吸引了不少國外交換生。有美國的、英國的、法國的等等,而故事就是從一個國際宿舍開始的,用情景喜劇的形式,以小見大的描寫了這幾年國內的發展,而國際上對中國的評價和改觀。
裡頭當然也有純正的外國人,還真彆說,在京市想找出幾個美國人挺容易的,演技不過關也沒啥,本來就是生活片,主要也是校園裡發生的事兒,在代入角色方麵,大家都沒啥問題。像這種室內情景劇,要比毛頭早先演的西遊記簡單太多了,不止是演技方麵的,其他要求也會相應的放低很多。
唯一的麻煩就是,當初在確定角色時,投資方希望能有華裔參加,讓遠方的孩子重新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親身感受一下國家日新月異的變化。
這就比較蛋疼了,要中國人的外表,卻必須是國外長大的,還最好不要是美國英國這種,另外必須在片子裡演繹出從未到過中國的華裔那種不適感和違和感。除非他們能找到真正的華裔,不然對演技的要求就會高出許多,尤其劇本裡還有不少對方學習中文的搞笑片段。
等於就是,這個角色雖然不是主角,可戲份倒是不少,而且還是全劇的演技擔當和搞笑擔當,另外他還是個話嘮學霸,台詞非常之多,關鍵是他的台詞絕大部分還是相對應國家的,並非中文。
到了這個份上,那就不是蛋疼的問題了,蛋都碎了。
也是在了解了這個角色的設定後,章世耽頓悟了。怪不得毛頭不怕被人搶角色,就這個角色,倒貼他也不要,幾乎九成九的法語台詞,光是背誦這些就要老命了。當然,最開始設定倒不是非要法國華裔,而是在研究後覺得,法語很優美、很浪漫,尤其符合話嘮的設定,畢竟一個“請坐”都能被翻譯成“跟椅子來個親密的擁抱”這種話的,不話癆才叫怪了。
“社會哥,你可以的!我看好你!”章世耽毅然決定,他還是給點兒鼓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