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一)(1 / 2)

細雨綿綿帶著一絲涼, 讓溫度迅速的降了下來。

一輛渾身泥濘的大解放頂著絲絲密密的細雨艱難的穿梭在雨幕之中, 顛簸的爛泥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卡一下輪子, 開車的男人全身貫注的看著前方的道路,小心翼翼的避開各種水坑爛坑, 車後黑乎乎的車廂裡蹲著一大群看不清麵容的人影。

“這鬼天出門真是遭罪!”靠著上車的地方坐著的幾個男的罵罵咧咧。

“媽的, 這路爛死了, 顛死老子了!”

“喂, 前麵的開快點,這烏龜的速度開多少年才能到地方!”

“彆吵,慢點就慢點, 要是輪子卡在泥坑裡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蹲著更倒黴。”

“老子已經倒八輩子的黴了,大雨天的送這幫子老菜幫子去窮山惡水之地, 還不知道那些刁民凶成什麼樣呢, 真要是鬨起來還不知道對方動不動手!”

說白了,就是窮山惡水的惡名讓人害怕了, 當初說要把這些老菜幫子送去的時候,個個幸災樂禍,這誰知輪到自己送了, 又沒人肯乾這差事。

“開快點, 輪子卡了就卡了,讓這些糟老頭下車去推!”

靠著裡麵位置縮著幾個老頭老太太,一個老太太伸著瘦弱的胳膊不停的把自家老頭往自己懷裡摟,眼裡能流的淚水都流儘了, 隻能嘴裡反複瑟瑟顫抖的念過來念過去,“千萬彆生病,千萬彆生病,我們現在的情況病不起啊,病不起啊……”

老頭無力的靠著老太太低聲安慰,“沒事,就是頭暈了一點,過一會就好了。”

兩老人相依相靠互相擔心著對方。

“你要是沒跟著我來就好了,吃了那麼多的哭,虧大了。”

“我幸好跟著你來了,要是不來我會後悔死的。”

其餘的老頭老太太都相互之間靠了靠擠在了一起,一車送到鄉下勞動改造的人幾乎都是老頭老太太,還有幾個年幼的孩子臉上全是淚張開尚未單薄的羽翼拚命的把自家的爺爺奶奶護在羽翼下。

被恐懼支配的窮山惡水之地桃花村,在細密的雨中,村長穿著蓑衣站在田埂上指揮著一群忙碌的村民們種冬小麥。

桃花村是錯季種地,一季水稻,一季小麥換著種,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等到把冬小麥種好,快到過年前後兩個月是貓冬的時候。

貓冬的時候活少、閒時多,往年餓著肚子的時候都是靠睡,今年秋收大豐收家家有餘量,村長思忖著這些日子肚子填的飽,人養的好有把子力氣,就開始琢磨著再乾點什麼。

老叔不放心在部隊就感冒的嫂子,村長想著村民們吃飽了閒著沒啥事乾忍不住的又想找人商量,兩人在地頭上一碰頭兩句話一說頓時一拍即合,再次結伴一起去二嫂家探病。

老叔給二嫂帶了家裡院子裡結出的秋梨。

村長給二嫂帶了家裡院子裡種下的冬棗。

在村裡人都認為的隔家養病的病弱二嫂,此時正拿著她破爛的補丁累補丁的衣裳當樣板,比劃在手工織布的老棉布上用白色滑粉劃線裁剪布片。

鄉下女人個個都會做衣裳,她奶奶自然不例外,例外的是她這個後世來的孫女。

連布料都幾乎沒摸過的李夢雨自然是不會縫製衣裳的,好在她年少無聊的時候玩過十字繡,這技能在現在簡直是牛慘了!

好歹還會幾針,給自己縫點小東西做的漂亮點,拯救自己的審美感。

條件不允許,她穿著破爛就算了,現在布料趁手了,李夢雨自然是忍不住剁手習慣的想給自己添置什麼,六十年代的雙十一,她牛慘了,剁手了一車的大鐵鍋和各色的布料呢!

這種買買買的行為還在延續中,沒看她家三兒子又跑了一趟專門去買布嘛,缺了誰的,也缺不了她身上的布料,李夢雨決定可勁的造,做一套穿扔一套玩,錯,是在家一套,出門一套。

村長一進屋看見自家二嫂手中的藍色老棉布臉皮子一抖,含蓄的道:“二嫂,你這挑的啥顏色啊!”

隨後進門的老叔一看見自家寡嫂手中的老布,神色複雜:“嫂子,做衣裳呢?”

六零年代還不到未來十年藍灰黑稱霸天下的年代,鄉下喜歡大紅大綠,還有花哨的各種大花小碎花。

桌上的藍色布料上白色線一畫好,李夢雨就拿起一旁的剪刀哢嚓哢嚓,剪刀才下手,村長和老叔來了,剪了一半的布料哪敢輕易放手,尤其是她這種新手上路中的裁縫,更是不敢亂動打亂了節奏。

老叔和村長手裡探病的東西也不敢亂擱,看著二嫂有條不紊的順著白線哢嚓布料,“這顏色不好嗎?”

村長:“女人就該穿花布襖子。”

老叔:“女人應該穿格子襖子。”

李夢雨被這直男審美震驚了,緩緩抬頭,緩緩的道,“一碼色看的舒服,穿個幾年最多褪點色,穿破了之後打補丁也省事,不然這種紅色大花的布片貼一塊,那種格子布片的貼一塊,就跟渾身貼狗皮膏藥似的。”

村長:“……” >_<

老叔:“……” >_<

李夢雨挑選純藍色個布料和黑色純色布料給自己做棉襖,是因為她不喜歡穿的像個花大姐,她受不了。

另一方麵是饑荒過後,剛剛和緩,又會接著折騰十年運動風暴,現在的新衣,穿上幾年舊了,正好迎合了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等到縫縫補補的時候,正好是要命的運動的開始,她這新衣變舊衣裳剛剛好合穿不打眼。

村長深深歎息:“二嫂,你想的好遠!”

雖然是寡婦,但我們一個村的,大家不嫌棄你穿的花!

老叔難過的道:“二嫂,你受委屈了!”

雖然你長的漂亮被軍長看上了,但也不用這麼埋汰自己!

在彆人眼裡可憐又無助的李夢雨神色疑惑的偏了偏頭,她這是說什麼了?

怎麼大家的表情都是這麼沉痛的表情?

李夢雨把剪好的布片卷了卷收起來,忙忙碌碌清空桌上的雜物問道:“你們來找我有事嗎?”

有事,一大堆事呢,村長心道,動作上倒還記得先把手裡探望病人的東西放到桌上,“聽說二嫂病了,所以給你帶了些棗子補補身體。”

老叔也跟著把手裡的秋梨往方桌上放,道,“讓孩子們給你熬點梨湯潤潤,自家院子種的多的事,吃完再給你送。”

禮物送上。

接著開始談正事。

村長:“這冬小麥已經在種了,下個月就十二月份了,村裡也沒啥事,我思忖著這人天天擱屋裡一躺也是浪費,肚裡吃飽了,布料衣裳也都有了,這一貓,就是貓兩三個月啥也不乾,太浪費肚子裡的糧食了。”

村長一說起冬小麥,李夢雨就想起跟著大隊一起乾活的李國夏,大雨天的凍的很,李國夏還要穿蓑衣跟著大隊乾活。

李夢雨用那種像是剛剛感冒,鼻子有點塞,帶著不通氣的喘息聲,聲音微微沙啞道,“這麼冷的天還要穿蓑衣乾活不好吧,萬一凍生病了怎麼辦?”

村長“呔”了一聲,“嫂子,你當彆人都跟你一樣身體弱的吹個風都生病,我們村的人隻要能吃飽肚子,上到八十歲老人,下到剛出生的孩子都沒有生病的,這點雨量穿著蓑衣算什麼,就是不穿蓑衣頂著這點毛毛雨乾活也不帶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