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司大牢。
牢獄建於地下,昏暗無光。牆邊燃起的火光飄飄搖搖,如同長舌舔舐每一處角落。
儘頭處的牢房最為陰暗,薄薄血氣縈繞四周,綠色苔蘚布滿牆壁,顯出灰蒙蒙的綠。
一片死寂裡,驟然響起中氣十足的女音。
“獄友,我剛唱的那首歌好不好聽?在我家鄉很出名的!”
女子說罷停了會兒,很快又道:“你怎麼一直不理我啊獄友?你做了什麼才被關在這兒?讓我猜猜,不會是殺人吧!”
她身旁的犯人深呼吸,又深呼吸:“我沒殺過人。”
犯人:“倘若你再煩我,那馬上就有了。”
月梵:“啊?你要自殺?”
獄友似是憤怒又似無可奈何,狠狠瞪她一眼,雙手堵住耳朵睡覺。
於是沒人聽她講話了。
月梵垂頭喪氣坐在草堆上,用右手托住腮幫。
她稀裡糊塗就穿越到這兒來,還成了一本中的惡毒女配,對男主溫泊雪十年如一日地死纏爛打,就算後來黑化入魔,也心心念念要讓溫泊雪臣服於她。
月梵隻想戳著她額頭教訓她:
你白癡啊!天賦那麼好地位那麼高,修道成仙稱霸修真界不好嗎?就算真的想要男人,到時候養八百個男寵都不是問題好不好!
因此月梵穿越來的頭號任務,就是擺脫溫泊雪那個自以為是、四處撩妹的裝逼犯。
沒想到出師不利,被直接關進了這個鬼地方。
角落裡的牢房幽寂非常,淺淡火光好似一縷薄薄的紗,被黑暗吞噬大半,徒留幾點轉瞬即逝的亮芒。
在這種環境下,視覺模糊成黑漆漆的小團,其它感官則越發敏銳,譬如現在,月梵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
從腳步判斷,一共有三個人。
她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在抬頭的刹那,果然望見兩張似曾相識的臉。
原主殘留的記憶告訴她,這是與自己同派的溫泊雪與謝星搖。
“出來吧。”
走在最前的獄卒打開牢門:“他倆保你出來。”
花溫泊雪的錢,這種便宜不占白不占。
月梵一直不喜這位男主角的後宮設定,如今代入了原主的委屈,更是將此人視為眼中釘,踏出牢門時輕咳一聲,脖子往上仰了仰。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丟掉風度。
對了,還有謝星搖。
這位同樣是溫泊雪的小迷妹,明明資質不錯,後期卻成了個賣萌的花瓶,在幾乎所有出場的劇情裡,全都“雙眼發亮地看著二師兄”。
作者就把她當成LED燈寫唄。
月梵在她家鄉那旮瘩是個大姐大,身邊跟著不少小妹妹,秉持能幫一個是一個的原則,禮貌道了聲“謝師妹”。
謝星搖眉眼彎彎:“月梵師姐。”
這小姑娘生得十足漂亮,一雙鹿眼漆黑如墨玉棋子,沁出淡淡的笑,鼻尖小巧,被火光映出一點粉紅,看上去靈巧又嬌憨。
多好一苗子,怎麼就成了戀愛腦掛件呢。
月梵正色:“多謝相助,二位今日所出的錢財,我定會如數償還——謝師妹,你打算一直跟著溫泊雪行動麼?”
謝星搖誠實點頭,眸子裡溢出蜂蜜般清甜的笑:“是啊。師姐,怎麼啦?”
好乖,好可愛。
在原著劇情裡,現在的小師妹被惡妖蒙騙、傷心欲絕,正因溫泊雪出手搭救,她才會在後來漸漸生出好感。
如果這段時間和她在一起的不是溫泊雪,謝師妹是不是就能脫離備胎命運了?
月梵輕咳:“你我二人皆是女子,相處起來方便許多,不如一起行動,師妹意下如何?我會做飯唱歌講故事彈吉——”
古人哪會知道什麼吉他,她速速改口:“談及師門趣事。”
純真可愛的小白花師妹眨眨眼,倏爾一笑。
她表現得溫和又無害,月梵在那一瞬間做好了所有思想準備,無論被接受還是被拒絕,都不會覺得驚訝。
然而謝星搖卻道:“看師姐在江府拿琵琶的姿勢,的確很會彈吉他。”
月梵:“哈哈被你看出來啦!古代樂器我哪會用啊,隻能——”
等等。
月梵瞳孔地震:“……嗯?啊?啥?等會兒,吉他?你怎麼知道吉他?”
這、這難道還是個後現代修真界???
“我們不但知道吉他,”謝星搖笑,“師姐看過不少穿越吧?”
什麼情況。
莫非。難道。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她的眼眶發熱,下一秒眼淚就要汪汪流。
月梵猛吸一口氣,顫巍巍握住謝星搖雙手:“家、家人?”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點了點頭。
月梵:“什麼‘真是個有趣的女人’、什麼驚豔全場水調歌頭……穿越害死我了嗚嗚嗚!”
*
“離譜。”
月梵在江府大鬨一番,身上磕磕碰碰受了點傷,從獄中離開後,隨謝星搖來到醫館擦藥。
“穿越欸!千載難逢萬裡挑一的機會,怎麼成批發的了?”
月梵敲敲桌,目光掠過謝星搖溫泊雪,眼尾舒展出爽朗的笑:“不過話說回來,能遇上老鄉還真是三生有幸——你們說,除開咱仨以外,會不會還有彆的穿越者?”
“不好說。”
溫泊雪狂按眉心,無數次嘗試做出科學解釋又無數次失敗。
他們一路上交換了彼此的信息,方知月梵在二十一世紀是個小樂隊吉他手,每晚在酒吧駐唱,她的真名沒這麼仙,叫秦月凡。
平凡的凡。
“有沒有彆的穿越者,要等遇上才知道。”
謝星搖往她手臂上擦藥,微微低頭,吹出輕如羽毛的風:“當務之急,是解決江承宇。”
她和溫泊雪商議過,江承宇實力強勁,他們則是初來乍到的愣頭青,一旦交手,極難占得上風。
“原著裡的月梵沒有參與這場戰鬥,如果我們三人聯手,說不定還有勝算。”
謝星搖上藥完畢,不知想起什麼,黑眸裡微光暗動:“要麼,再叫上晏寒來。”
“晏寒來?”
溫泊雪一愣:“你不是不怎麼待見他嗎?”
“不待見?”月梵探過腦袋,“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嗎?”
“他是反派角色啊。”
他們對修真界的一切都覺得新鮮,在前來醫館的路上東看西看,買了不少雜七雜八的小零嘴。
謝星搖往口中塞一顆糖,語調平靜:“他之所以救我,一定是為了接近淩霄山弟子,提前預謀不知道多少天,才等來這個機會。”
她心知晏寒來救了自己的命,在理性上對他保持感激;
但他的出手相救擺明了動機不純,更何況此人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在後期大肆屠殺仙門中人,引出一片血流成河。
從感性角度來說,謝星搖絕不會與他深交。
“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在暗淵遇見你純屬意外,直到救下你,才知道你是淩霄山的人?”
溫泊雪一摸下巴:“你想啊,淩霄弟子那麼多,他怎麼就偏偏選中了原來那個謝星搖——莫非他神機妙算,知道謝星搖會在暗淵遇險不成?”
“如果是碰巧,正常人誰會三更半夜去暗淵那種地方?他一個反派,還能冒著生命危險,隻為救人不成?”
月梵搖頭:“如果跟他合作,豈不是與虎——與虎那個啥?”
謝星搖貼心接話:“與虎謀皮。”
她堪堪說到這裡,隔壁小房間的木門被倏然打開,餘光所及之處,現出一道暗色青影。
溫泊雪條件反射打招呼:“晏公子!”
月梵如臨大敵,應聲抬頭。
晏寒來重傷初愈,臉上瞧不出太多血色,薄薄麵皮蒼白如紙,襯出唇上一抹朱紅。
少年身如青鬆,挺直孤峭,幾縷黑發垂在頰邊,發尾微蜷,疏離之餘,透出點兒銳利的冷意。
媽媽對她說過,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
“晏公子的傷如何了?”
溫泊雪開啟做作演技,正襟危坐:“這位是我師妹,月梵。”
晏寒來敷衍應了聲“嗯”,接過大夫遞來的藥碗:“多謝。”
他不知聽到了多少對話,謝星搖百分之百可以斷定,最後那句“與虎謀皮”定然聽得清晰。
她生出些許心虛,佯裝鎮定對上他的眼睛:“晏公子的身體可有大礙?”
無事獻殷勤。
晏寒來漫不經心地覷她:“有事直說。”
“我們一行人正在追查連喜鎮的失蹤案,有不少線索指向城中江府。”
謝星搖被懟得一噎,如實相告:“江承宇修為高深,恐怕不好對付。”
他當即明白話中深意,笑意更冷:“讓我幫你們?”
溫泊雪弱弱道:“不願意也沒關係……”
“正是。”
謝星搖沒移開眼,繼續同他對視:“晏公子能在暗淵將我救下,修為定然不差。身法卓絕、殺伐果斷,還有一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心,我們在連喜鎮中能夠信任的修士,恐怕隻有你了。”
她當然不覺得能用這段話打動晏寒來,不過在她手裡,拿著對方覬覦的籌碼。
晏寒來想通過淩霄山尋找神骨,勢必要與他們一行人打好關係,眼下正是重要關頭,主動拉他入夥,相當於給了個順手推舟的台階。
她賭晏寒來答應。
“厲害啊。”
溫泊雪偷偷傳音:“假若有誰這樣誇我,哇塞,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他說話時望一望晏寒來,可惜無論怎麼瞧,都隻能見到對方眼中冷淡的笑。
下一刻,耳邊響起少年微啞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為,江府在何處?”
賭贏了。
謝星搖鬆下握緊的拳,聽溫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謝星搖當作接近目標,怎會沒聽說過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隻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