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土撥啼不住, 飛車已過萬重山。
謝星搖和溫泊雪師從意水真人,師門坐落於西邊的小陽峰,月梵跟著地圖, 很快抵達目的地。
加速的氮氣終於耗儘,謝星搖如同經曆了一場驚險刺激的過山車,緩緩深吸一口氣, 拍拍胸口。
溫泊雪屬於典型的菜雞, 又菜又愛玩, 不久前還叫出了海豚音, 這會兒雙目晶亮,在座椅上彈了彈身體:“好玩!下次繼續!”
孺子可教, 月梵朝他比出一個大拇指。
車速漸漸慢下,透過車窗,可見山頭雲蒸霧繞、綠意蔥蘢,層層樹影之中,立著一道瘦瘦高高的影子。
修真界人均一張二十歲的臉,很難通過樣貌判斷真實歲數。眼前這位,卻與尋常人不同。
白發蒼蒼、身形微弓,條條皺紋好似蛛網, 淺淺攀附於麵頰兩側,無論怎麼看都隻是個尋常小老頭, 唯獨一雙眼睛清淩澄亮,絲毫不見渾濁。
在他手中, 還緊緊握著個木質酒葫蘆。
正是謝星搖與溫泊雪的師父, 意水真人。
瞧見他的一刹, 腦海中的記憶緩緩複蘇, 謝星搖神色微動。
論修為, 意水真人算是長老裡的上遊。在好幾年前,與世間絕大多數修仙者如出一轍,他相貌出眾、風度翩翩,以詩酒聞名於世,被稱作“逍遙君”。
之所以變成這副模樣,與謝星搖有關。
六年前,原主受過一次重傷。
傷勢危及心臟,醫修們皆言無藥可救,在瀕臨死亡的關頭,是她師父生生剖開自己胸口,將一半心脈相贈於她。
心脈受損,識海、經脈與修為皆會受到影響,意水真人一夜白發,形貌如同六旬老人。然而待原主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卻是他雙目舒展、露出一個最為歡喜的笑。
這是位好老師。
可他曾救過一命的那位“謝星搖”,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如今又去了哪裡?
勞斯萊斯咆哮著落在山巔,謝星搖壓下心中疑慮,飛快打開車門:“師父!”
“搖搖、阿雪。”
白頭發老頭咧嘴笑開,手中酒葫蘆悠悠一晃:“你們這是……”
意水真人:“被野猴附身過?”
他這一開口,謝星搖才想起自己被風吹成水草的頭發,一時間耳根發熱,趕忙伸手梳上一梳。
溫泊雪早在臉上下了定身咒,頷首恭敬道:“師父。”
他不忘介紹身邊的晏寒來:“這位是晏寒來晏公子。他在山下救過師妹一命,卻因此受了傷,我與師妹商議一番,決定帶他來淩霄山,看看能不能醫好識海。”
月梵抿唇微笑,收斂起飆車時的野勁,翩翩而立:“見過意水長老。”
“小聖女。”
意水真人彎眼揚唇,尾音含笑,瞧不出太多仙門氣度,倒像個優哉遊哉的老頑童:“這位晏小公子不必憂慮,你識海中雖有魔氣入侵,好在不算嚴重,叫回春堂那幫老家夥看上一看,準能活蹦亂跳。”
隻一眼,他便看出病症所在。
此人實力不容小覷,晏寒來心存戒備,淡聲點頭:“多謝長老。”
“不過話說回來,此物為何?”
意水上前幾步,湊近鋥鋥發亮的飛天跑車:“騰雲駕霧、咆哮不休,你們在天上的時候,我本以為這是種見所未見的凶獸,不過如今看來,更像死物。”
“這是我偶然間得來的法器。”
見他回頭,月梵竭力把語氣壓平:“長老知道的,時常會有這種事情——意外掉落懸崖,遇見神秘老人,得到絕世寶器。”
意水哈哈大笑:“如此一來,便是聖女的機緣了。”
他說著頓住,唇邊笑意更濃:“對了,都彆在這兒杵著。你們大師兄近日迷上了下廚,聽說你們回來,說是要做一桌大餐。”
大師兄。
下廚?
謝星搖與溫泊雪匆匆對視,欲言又止。
他們的大師兄身長九尺、十分大男子主義,說白了就是個沉迷於打打殺殺的肌肉猛男,縱觀原文,從未與下廚做飯扯上過關係。
不、不會吧……?
有溫泊雪與月梵二人珠玉在前,謝星搖對老鄉已經有了很強的接受度,但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真的?師父,大餐什麼時候能好?”
“就你貪吃。”
意水真人平日裡最是寵她,聞言笑道:“估摸著還有一會兒。你們在山下曆練多日,不如趁此空閒,先回自己房中休整一番,順便帶聖女逛逛——晏小公子初來乍到,恰好我閒來無事,能引他去客房。”
他說罷打開酒葫蘆,仰頭飲了口酒,再抬眸時,眼睛裡帶了點兒熏然的笑:“來,小公子,老夫帶你去個好住處。”
聽得“閒來無事”,謝星搖與溫泊雪不約而同輕咳一下。
意水真人這個“逍遙君”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六十六天在逍遙自在,一生尤愛詩與酒,常常把自己灌得飄飄欲仙。
但天才畢竟是天才,意水玩著喝著,居然真在逍遙之中窺見了道法,修行講究一個隨心隨性隨神通,哪怕放眼整個淩霄山,實力都位列前茅。
謝星搖點頭:“知道啦,師父。”
她看書時就對這個角色頗有好感,如今多了幾段原主的記憶,與意水真人更是親近。
晏寒來瞥她一眼,朝著白胡子老頭靠近幾步。
意水真人生性閒散逍遙,最樂意結識初出茅廬的少年郎,不消多時,便拉著晏寒來不見了蹤影。
月梵關掉這一把飛車遊戲,好奇探頭:“接著來怎麼辦?你們大師兄……”
謝星搖毫不猶豫:“去看看吧。”
*
“韓嘯行,意水真人門下大弟子,雖是法修,對刀法同樣十分精通。”
謝星搖努力回想,越想越不對勁:“我記得在原著裡,他把刀與術法緊密相融,出招淩厲迅疾,刀光之中暗藏無儘咒術,非常厲害。”
溫泊雪接道:“沒錯,而且他性子冷淡、沉默寡言,我每次見到大師兄,他要麼在看書,要麼在畫符,要麼在舞刀。”
“所以,”月梵正色,“他如果真被穿了,突然變成一個家庭煮夫,豈不是很崩人設?”
溫泊雪很有自知之明:“其實……我們倆就已經挺崩人設了。”
意水真人修為頗高,在門派裡地位不低,小陽峰自然也就高峭寬闊,是處靈氣充沛的修行寶地。
但顯而易見地,小陽峰與他們師門,似乎並不那麼相配。
因為它實在太大了。
意水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懶散老頭,三名弟子則是不折不扣的升級狂魔,一心隻顧修行道法,至於除草、開路、修葺房屋之類的瑣事,愣是一竅不通。
是他們配不上這座山。
謝星搖默默看一眼跟前雜草叢生的小路,又望一望不遠處爬滿青苔的小屋,覺得自己不像置身於修真界,而是來到了某本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真就應了那句話。”
月梵頗有同感:“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這條小道……還真是被人生生踩草踩出來的,一看就沒打理過。”
“那個,”溫泊雪抬頭,看向靜靜佇立的林中小屋,“就是廚房吧?”
仙門之人大多不染凡俗雜物,在修仙門派,人均一瓶辟穀丹。
丹丸能自行轉化為靈力,將全身上下的五臟六腑依次填滿,如此一來,便不會覺得肚餓。
相當於加強版的營養針。
謝星搖合理懷疑,辟穀丹的成分是維生素、蛋白質和氨基酸。
也正因如此,小陽峰裡的廚房被閒置多年,不但青苔遍布,房頂上甚至長出了幾朵蘑菇。
一想到沉默寡言的壯漢大師兄還在裡麵做菜,畫麵就更加詭異。
廚房門沒關,走得近了,能見到自門內飄出的淡淡白煙。
月梵認認真真嗅了嗅:“這是……麥芽的香氣?”
廚房之中,頓時響起一道滿含磁性的男音:“行家啊!”
一段似曾相識的對話發生得猝不及防,連兩位說話之人都不由愣住,不約而同對視一眼。
謝星搖也終於看清了這位大師兄。
韓嘯行身形高挑健碩,五官亦是棱角分明,劍眉如刀、眉骨微凸,側臉線條淩厲深刻,乍一看去,像極武俠電影中的英俊刀客。
此時此刻,他手中同樣拿著一把……菜刀。
甚至圍了個純白色的圍裙。
月梵眯起雙眼,上前一步:“拔絲煎麵?”
韓嘯行:“正是。”
在來淩霄山的路上,謝星搖對她細細叮囑過。
就算覺得某個人的人設與原著不符,也絕不能主動透露自己是穿越者。一旦判斷失誤,那人就是個本本分分的土著,她定會被當作邪靈附體,帶去小黑屋。
月梵記得認真,這會兒不敢多言,神色古怪瞧一瞧他,很快移開視線。
“大師兄!”
謝星搖一步踏入門中,紅衣蹁躚,笑音清亮如鈴:“幾日不見,你怎麼鑽研起廚藝來了?”
溫泊雪緊隨其後,仍然保持著臉上的定身咒:“大師兄。”
韓嘯行沉聲:“閒來無事,便試試。”
他的性子安靜寡言,看上去與原著裡的角色差不多。
廚房中白煙繚繞,四麵八方滿溢清香。這地方許久沒被用過,許是韓嘯行做了一番打掃,不說嶄新,至少見不到老屋子常見的蛛網和灰塵。
月梵環顧四周,逐一打量灶台上做好的食物。
烤鴨,糖醋排骨,佛跳牆,還有——
等等。
那圓嘟嘟的黃色點心,怎麼這麼像……
奶、奶油泡芙?
畫麵太詭異,月梵徒勞張張口,一點點睜大眼睛。
出現在修真界裡的奶油泡芙,無異於二十一世紀的上班族某天走在大街上,猝不及防見到一團史萊姆。兩兩組合,怎麼想都搭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