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響過後, 一切喧囂歸於寂靜。
密室之中隻剩燭火搖曳,暗影盤旋,更添沉沉死氣。三隻邪魔了無氣息,而在他們身側的角落, 躺著幾具人族的慘白骨架。
謝星搖喜淨, 心中默念除塵訣,將渾身上下的血氣清掃一空。
妖魔的屍身被咒法碾作塵土, 而她掏出儲物袋, 從中拿出幾件乾淨衣物, 遮掩於人族屍骨之上。
她如今沒法子將他們帶走,唯一能做的, 隻有為逝者們獻上力所能及的哀悼與尊重。
接下來——
少女眸光微動,緩步上前。
古祭司遺物被安置在密室角落, 掀開最上一層黑布,露出一個緊鎖的鐵籠。
謝星搖仔細看過原著, 知曉有這麼一個機關, 在碾碎妖魔屍身之前, 從劍客衣物裡找到了鑰匙。
鑰匙嚴絲合縫地深入匙孔, 伴隨哢擦一聲輕響, 鐵籠倏然打開。
這一切進展得無比順利,謝星搖長出一口氣, 速速伸出手去,拿起籠中封鎖著的古書。
這本書看上去毫不起眼, 外形甚至稱得上粗糙,外封以最為尋常的深褐色動物表皮製成,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彰顯尊貴身份的裝飾物。
像是一本平平無奇的記事簿, 無論如何去看, 都與萬人敬仰的救世大祭司聯係不到一起。
不過細細想來,三百年前的北州群魔割據,人族淪為奴隸,無異於下等牲畜。在那般艱苦的條件下,須彌教的確做不出多麼驚世駭俗的絕世法器。
謝星搖將它小心翼翼拿出鐵籠,不成想,就在古書探出籠網的瞬息,耳邊突兀響起一陣悶響——
不過轉眼,籠中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出陣法,魔氣騰湧上襲,好似追逐花蜜的群蜂,轟然湧向她手中!
失策了。
謝星搖咬牙躲過,垂眼瞥過手裡的泛黃書冊,封皮之上,同樣附著了一個暗色法陣。
這群妖魔想必對仙骨覬覦已久,要想尋得仙骨,這本古祭司遺物乃是重中之重。
藏於密室、派三名魔修鎮守,對於它們而言,這樣還遠遠不夠。
原文對這次的地下探秘幾筆帶過,並未詳細說明“溫泊雪”做過哪些準備、又留了什麼後手,不過以他的修為,很可能會覺察出鐵籠之中的貓膩。
這並非戰鬥的重點,作者略過不提,算是情理之中。反倒是她下意識覺得再無危險,從而放鬆了戒備。
……雖然以她這具身體的實力,也確實發現不了陷阱。
謝星搖閃身蹙眉,神識覆於陣法之上。
追蹤術,隻要觸碰到陣法、亦或沾染法陣內的氣息,便會被魔氣纏身,有如附骨之疽。
翻湧的魔氣彙作狂浪滔天,好似離弦之箭滿蓄殺機,倏而弓身乍起,儘數撲往謝星搖所在方向。少女靈巧躲過,踏上離開暗室的長梯。
古書放不進儲物袋。
它應當被下了禁製,與儲物袋彼此相斥,非但如此,還不時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陰沉暗光。
魔氣尋光而來,一時間有如藤蔓瘋長,將地下的空間吞噬大半。謝星搖一個頭兩個大,匆匆拿出幾塊布料,將古書死死裹住。
哪怕遲疑短短一瞬,定會被卷入身後狂湧的暗潮。她不敢停下,心中思忖著解決之法。
她觸碰過古書,身上理所當然沾染了魔氣,要想避開追擊,唯有散去這些惱人的氣息。
否則等她出了書房,身後卻跟著連綿不絕的追蹤術法,那群妖魔隻需一看,便能猜出前因後果。
到時候就全完了。
但她本身就中了咒術,無論如何清理,都奈何不了身上繚繞氤氳的黑煙;攻擊身後的魔氣更是死路一條,魔氣被擊散之後,反而分裂出更多。
惡心。
階梯長而暗,謝星搖隻能看清隱隱約約的幾道輪廓,屏息前行之際,能感到身後的魔潮越來越近、越來越濃。
窒息感濃鬱得前所未有,然而也恰在此刻,自樓道之上,恍惚傳來另一聲腳步。
心口用力跳動的一刹,謝星搖嗅見熟悉的皂香。
然後手臂被人輕輕一拉。
拉住她的力道並不算重,卻帶著些許不由分說的篤定,在寂靜黑暗中,觸覺感官仿佛被瞬間喚醒,脊背生出淡淡戰栗。
沒等謝星搖反應過來,鼻尖的皂香陡然更甚更濃——
一件外衫順勢落下,堪堪將她籠罩其中,布料溫軟,隱有幾分殘餘的溫度。
她心跳莫名其妙顫了一下。
“過來。”
晏寒來笑意淡淡,將她推向身後:“怎麼招惹了這種東西。”
尾音落下,黑暗中掠過一道冷冽刀光。
之前身在暗淵時,謝星搖見過他碾壓群魔的場麵,隻不過因為體力不支,早早失去了意識。
此時此刻,似曾相識的威壓渾然鋪開。
晏寒來平日裡孤僻懶散,唯獨對戰之時鋒芒畢露,好似孤狼褪去慵然偽裝,赫然現出鋒利爪牙。
少年毫不猶豫劃開手腕,鮮血湧動的一刹,皆化作勢不可擋的凜冽殺機。
須臾,比魔潮更洶更烈的煞氣一擁而起,如同黑夜中肆意啃噬獵物的野獸。
血光漫天,刺破血肉的少年卻好似無甚知覺,任由血流如注,指尖熟稔撚轉,畫出道道複雜法符。
十分符合晏寒來性格的解決方式。
要想壓製無法無天的魔氣……那便引出比它們更為凶殘的氣息。
兩道咒法驟然相撞,魔氣不堪重負,碎作萬縷輕煙。
肩頭沉甸甸的重壓倏然消散,謝星搖終於能夠長舒一口氣,下意識攏緊身上披著的外衫。
晏寒來對此習以為常,自儲物袋拿出繃帶,隨意纏在手腕上。
他的動作簡略而粗糙,無視貫穿整條手臂的劇痛,聽謝星搖悄聲道:“你……就這樣止血?”
“謝姑娘。”
少年冷聲相應:“尋常人在外風餐露宿的時候,可不會如你們仙家弟子一般,連皮外傷都要——”
他說得冷淡,一句話堪堪到了一半,整個人忽地頓住。
四下漆黑,晏寒來因疼痛微微分了神,此刻凝神稍許,竟直直撞上一雙漆黑的眼。
謝星搖不知何時湊近幾步,不動聲色踮了腳,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同她已是咫尺之距。
他的墨綠外衫仍罩在她頭頂,弄亂了幾縷額前碎發,四麵八方的陰影中,以他殘損的目力,隻能看清那雙澄亮的眼瞳。
“說起來,”她眨眨眼,直勾勾對上他目光,“真的看不清嗎?”
晏寒來不自在側開臉:“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