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所有影視劇裡的經典套路那樣, 直沈修文失去識癱倒在地,官府才姍姍來遲,將觀景閣團團圍住。
這場鬥終於落下帷幕, 捕快衝上頂樓,做出圍剿之勢。
謝星搖鬆下一口,這才發覺自己胸腔中怦怦直跳、手心裡儘是冷汗。
這並非她一回與金丹修士交手, 但江承宇那次的主力是白妙言, 北州則是須彌教的主場, 像今這般以命相搏,毫疑問是頭一遭。
現實中真真切切的賭命,可要比單純的遊戲刺激緊張許多。
跋扈張狂的妖雖已散去,卻仍曆曆在目, 她收回手中步槍, 穩住微微顫抖的形, 瞟一眼地上的沈修文。
胸膛鮮血淋漓,腹與四肢亦被溫泊雪的靈力穿透, 這會正雙目緊閉仰躺在地, 不久前被嚇得掉眼淚, 眼眶紅且腫。
她的兩發子彈全都命中男人胸口,隻不過在二槍時,謝星搖留心眼。
她沒往心臟的方向打。
此時此刻, 沈修文還活著。
“他……”
錦繡姑娘也在捕快之中, 見狀匆匆上前:“?”
“尚未。”
謝星搖拭去掌心冷汗:“不過也差不多。”
準確來說,他這樣活著, 比更難受。
心魔壇破,幾十上百人的噩夢尋不著歸宿,兜兜轉轉, 全湧進他這魘術母體的識海。
數的夢魘,數的心魔,數的恐懼,它彙聚在一起,終將形成儘的苦痛與折磨。
沈修文依靠魘術榨取識,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自食惡果。
“不久前龍館主忽然來官府,聲稱沈老爺是近怪事的幕後主謀。”
錦繡仔仔細細端詳四周:“我還沒靠近沈府,就遠遠望見觀景閣被撞一巨大的豁口——這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剛登上頂樓時,著實被嚇一跳。
一棵比詭異的桃樹生在閣樓之中,雖土壤供養,卻活得枝繁葉茂;幽紫妖尚未褪儘,殺氤氳其中,讓她情不自禁打哆嗦。
更何況屋子裡的人皆是狼狽不堪,沈修文模樣最慘,不知是是活,幾乎成血人。
謝星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述一遍,聽得她不敢置信睜大雙眼,再看向地上的沈修文時,眼中多出厭惡之色。
總而言之,繡城裡的案子終於告破。沈修文被押入官府大牢,謝星搖等人受傷,被熱心腸的捕快忙不迭送進醫館裡。
“唉。”
月梵躺在床上仰望房梁,被雪白繃帶裹住雙臂,好似誤入修真界的木乃伊:“醫館,逃不的宿命。”
“唉。”
曇光剛剛喝下一碗巨苦比的湯藥,麵如灰:“中藥,一輩子的陰影。”
“唉。”
謝星搖吃下一口芳香濃鬱的鮮花餅:“甜食,最好吃的點心。”
“唉。”
溫泊雪歎:“也不知道沈小姐怎麼樣。”
沈惜霜用刀尖刺入心口,極大損傷心脈,萬幸被溫泊雪及時止住,沒有性命之憂。
她皮肉傷受不,識海被作仙骨的載體,樣處處殘損,被送入醫館後,已昏迷一天一夜。
話音方落,邊立馬傳來三道異口聲的驚呼:“不要破壞押韻的隊形!”
“搖搖你也沒資格和我倆流合汙,啊不,齊頭並進!”
月梵晃一晃木乃伊胳膊:“心心吃鮮花餅的人,不配加入受害者聯盟!”
謝星搖笑沒停,往她口中喂去一塊小點心。
在所有人之中,謝星搖與溫泊雪受傷最輕。
時為掩護謝星搖打破心魔壇,月梵曇光幾乎抗下所有金丹巔峰的沉重威壓,在肅殺暴戾的妖裡,為她辟一條通達道路。
至於晏寒來,從連喜鎮起,他就習慣隱藏實力一直劃水——
謝星搖撩起眼皮,聲看向房中角落。
這一次,他居然受不輕的傷。
想來也是,沈修文暴怒之際,曾用儘全修為向他發起過一次突襲,電光石火,是晏寒來擋下那一擊。
據大夫說,他五臟六腑皆受損傷,需得好生歇息。
和往常一樣,晏寒來靠坐在最裡側的床鋪。
他膚色本就極白,如今受傷,更是趨近於毫血色,薄唇微抿,正默不作聲聽他幾人侃大山。
謝星搖的目光毫掩飾,他很快覺察出這道注視,回以淡淡一瞥。
恰在此刻,病房外響起咚咚敲門聲響。
“各位道長,你好些嗎?”
是錦繡姑娘。
謝星搖飛快應聲:“好多,請進。”
俄頃,自門外探入一張綺麗明豔的臉。
“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是為好好感謝諸位。”
錦繡緩步入房,掩不住麵上的欣喜之色:“魘術禍害繡城這麼多,總算逮住幕後真凶——官府會在今傍晚,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全城百姓,那時候,諸位便是我繡城的英雄。”
“彆彆彆,英雄不敢。”
想起連喜鎮裡熱情的百姓,溫泊雪社交恐懼症發作,吸一口冷:“錦繡姑娘,沈修文怎麼樣?”
“這是我來這的二目的。”
錦繡展顏一笑:“我盤問他一天一夜,沈修文被心魔纏,什麼都招。隻不過他如今的模樣,著實……”
謝星搖聞聲望去,果然見她眼底的一團烏黑,想必是不眠不休熬夜所致。
錦繡說著一頓,自口袋裡掏出一塊浮影石:“你自己看吧。”
浮影石中白光閃過,靈氤氳間,漸漸凝出一幅昏暗畫麵。
畫麵裡是處不見天的牢獄,四下幽然寂靜,唯一光源是長廊中搖曳的燭火,並不明晰,好似縷縷昏黃薄紗。
牢房裡,蜷縮著一道瑟瑟發抖的人影。
“彆……彆追我!”
堪堪過去一,沈修文已不複最初的儒雅清雋,眼眶深深凹陷,雙頰慘白如紙,兩隻眼睛遍布血絲,仿佛蒙層霧。
男人狀若瘋癲,雙手抱緊後腦勺,口中不停喃喃念叨:“彆過來,彆過來!你為什麼纏著我……還有你,滾!”
他邊空一物,沈修文卻做出伸手驅趕的姿態,許是被嚇得心俱裂,淒聲嚎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困入魘術,都是我的錯,求求你放過我吧!”
挺慘。
然而謝星搖仰頭看著浮影石裡的畫麵,心中非但想笑,還倏地浮起兩字:活該。
“活該。”
月梵冷哼:“他作惡在先,被受害者的心魔報複,實屬果報應。”
“不錯。”
錦繡點頭:“雖然不知道沈修文究竟見什麼,不過那麼多人的心魔,足夠折磨他一輩子。官府中做商議,決定將他永遠留於地牢,在心魔裡還債。”
溫泊雪想象一下那種感受,不由打哆嗦:“這種子,還不如。”
“為感謝各位,城主於明設筵席,誠邀諸位前去做客。”
錦繡頷首:“淩霄山的小道長,曇光小師傅,還有沈小姐——咦,沈小姐和那些花草幼靈呢?”
謝星搖:“她受太重的傷,至今尚未醒來,在另一間單人廂房裡。”
醫館本為他每人安排一處廂房,然而這群人喜歡熱鬨,要來這間集體大宿舍。
沈惜霜尚在昏迷,需要好生靜養,於是被安排在單人居住的小室。
“至於那些被沈修文捕獲的花花草草,大多數被雷火陣灼傷識海。”
月梵接話道:“好在溫師兄及時用靈力護住它,聽大夫所言,也都保下性命——”
她說罷稍頓,眸光一轉,雙眼驟亮:“沈小姐!”
謝星搖聞聲扭頭。
錦繡進來時沒關房門,向外望去,是醫館幽深的廊道。
而在廊道儘頭、他廂房的門邊,是坐在輪椅上的纖瘦姑娘。
房中所有人都向她移來視線,沈惜霜有些靦腆地笑笑。
謝星搖動作輕盈,飛快探下床,扶好她的輪椅:“沈小姐還好嗎?”
“好多。”
她輕輕點頭,不大習慣這樣的熱情,耳根悄然泛紅:“多謝道長相贈的靈藥,我已大礙,隻不過沒什麼力,很難站起來。”
“哪裡的話,多虧有沈小姐,我才能抓住那老妖怪。”
月梵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本名應該不是‘沈惜霜’吧?”
沈惜霜是那已逝桃花妖的名姓,而他眼前的姑娘,是另一棵竹子。
“嗯。”
她輕聲笑笑,眼底微暗:“不過……其實我並沒有名姓。”
在她尚未化出人形時,主人一家便不幸遭難,後來緊跟著遇見的,就是沈修文。
話音方落,房中忽然響起一道男音:“沈小姐!不對,竹小……惜霜小姐!”
沈修文是她的心中陰影,再叫“沈小姐”顯然不恰。
一連換三稱呼,溫泊雪隻想猛敲自己腦門。
眼見沈惜霜朝著自己投來視線,他立馬正色:“其實今一早,我給遠在淩霄山的師父傳訊,向他稟明繡曆練的前後果。聽你時,他說——”
溫泊雪對上她眼睛:“惜霜小姐既然能成為仙骨載體,根骨必定異於常人,是可塑之才。”
門邊的姑娘一怔。
“也就是說,你的天賦很可能不比溫師兄差。”
月梵咧嘴一笑:“師父想讓我把你帶回淩霄山。”
修真界偌大,沈修文苦苦尋求仙骨宿主,這麼多年過去,隻遇見三。
一桃花妖,一竹子,一溫泊雪。
而溫泊雪,是淩霄山中不可多得的年天才。
“倘若能入淩霄山,師尊如師亦如父,會為你贈予一全新的名姓。”
謝星搖將輪椅推入房中:“惜霜小姐大可頂著這名頭先用幾,幾之後,待你更名換姓、脫離桃花妖的軀殼,便與過去徹底劃清界限。”
不再是沈修文的女,亦非桃花妖的傀儡,她將擁有全新的人生與際遇,不為彆人而活,是去是留,全憑自己心。
謝星搖抿唇笑笑。
她明白沈惜霜心中的所思所想,說罷淡聲補充:“至於那些小花小草的幼靈,它都已脫離危險——你知道的,精怪生性自由,你不可能永遠留在它邊。”
“而且,”溫泊雪小心翼翼,眼中現出幾分希冀,“淩霄山裡的長老修為高超,許能修補識海,一段時之後,讓你看清萬物的顏色。”
“我——”
他的熱情真摯而濃烈,輪椅上的姑娘受寵若驚,耳邊仍是一片緋紅。
“或許用不太久時間。”
曇光輕撫下巴,若有所思:“我聽說有種符可用作‘通感’,將兩人的五感聯係在一起。這種符製作極難,市麵上不易出現,但對於淩霄山的前輩來說……必然小菜一碟。”
溫泊雪用力點頭。
謝星搖對這種符咒有些印象,正欲接話,識海裡陡然響起一道低啞年音。
晏寒來:[喂。]
他極主動搭話,謝星搖下識以為出現幻聽,等茫然回頭,撞見對方琥珀色的幽暗雙眸。
晏寒來欲言又止,稍稍彆視線不再看她,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聲一動。
旋即靈力浮起,一張符紙悠悠淩空,飄向她手中。
他的聲調一如既往散漫冷淡,聽不出情緒起伏:“通感符。”
謝星搖飛快抬頭,雙目晶晶亮亮,一眨不眨盯著他瞧。
晏寒來:……
晏寒來乾脆側過臉去,避她的眼。
一旁的曇光發現這小動作,語有好奇:“這是什麼?不會是——”
“沒錯。”
謝星搖正色:“我天縱英才、文武雙全、才高八鬥的晏公子,為惜霜小姐送上一份小禮物。”
一語落畢,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齊聚角落。
溫泊雪目露羨豔之色:“哇塞。”
曇光真情實感:“哇哦。”
月梵豎起大拇指:“真牛!”
晏寒來:……
他煩。
青衣年麵表情,一言不發地躺下,麵向角落裡冰冷的牆壁,裹緊被子。
與沈惜霜綁定通感符的任務,最終落在溫泊雪上。
他性子認真,出發前一本正經挺直脊背:“保證完成任務!”
結果真和沈惜霜單獨來城外的花林,卻又緊張得不知如何口。
他相比,沈惜霜反而更像是出言安慰的那一方:“溫道長,很女子交談麼?”
溫泊雪老實回答:“嗯。”
他年紀輕輕就去影城拍戲,時刻警惕著不能傳出緋聞,平時彆說談戀愛,連女性朋友都沒幾。
之後來修真界,一路升級打怪升級打怪,雖然也有閒暇時光,卻一不是和朋友談天說笑。
溫泊雪撓頭:“很明顯嗎?”
話剛說完,便聽見沈惜霜的一聲輕笑:“溫道長覺得不明顯?”
她說罷抬眸,在傾瀉的光下撞上他視線,喉音清透:“不過……溫道長大可不必緊張,正你心性如此,才會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糟糕,她好會誇。
溫泊雪這人一被誇獎就臉紅,匆忙擺擺手:“花林已,我把通感符打。”
笨拙的話題轉移。
沈惜霜輕揚嘴角,緩緩閉上雙目。
靈力溢散於符紙之上,血紅朱砂蕩瑩白亮芒。
她坐在輪椅上,後的青年似是舒口,嗓音極輕:“好。”
一瞬春風過,沈惜霜睜雙眼。
仿佛瞳孔被狠狠一撞,自四麵八方湧來勢如破竹的狂潮,巨浪刺破眼球,直至將識海掀翻。
她感受著溫泊雪所見的一切,靜靜屏住呼吸。
心口處傳來劇烈的怦怦聲響,在交疊的五感下,她分不清那究竟源於二人中的哪一方——
又或許是心跳重疊在一起,沉甸甸的衝撞經久不息。
他置於花林,正麵相對著的,是片青嫩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