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搖:“臉上絨毛太少,不如把整個腦袋都變成貓咪,人身貓頭,看上去會比較好摸。”
紅衣之女:???
不是。
你這個愛好更奇怪了吧?!
匪夷所思。
最讓她無法理解的是,這些看似離譜的對話裡,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謊言。
“對了。”
女孩怔忪的間隙,又聽謝星搖開口:“小妹妹,你知道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嗎?你們這些邪祟又是如何產生的?”
好笑。
這種事情,她能如實相告?
不等她佯裝茫然地出聲,謝星搖忽而又道:“唉。”
謝星搖:“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曾經的鄰居張生。張生生性古板,聲稱生平最恨編造謊言之人——但他本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石碑上的規則寫著“不能說謊”,但前提是“當紅衣之女提問”。
這個細節無疑是個能夠利用的漏洞,隻要她搶在女孩之前主動開口,就能隨心所欲編造謊言。
她沒用傳音入密,篤定晏寒來能明白其中用意。
果不其然,少年順勢接話:“這種人,每每想來隻覺可笑。”
“不錯。”
謝星搖正色:“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張生自己謊話連篇,怎能覥著臉要求彆人對他講真話?”
晏寒來語氣淡淡,尾音裹挾出一絲微妙笑意:“後來他名聲儘毀,成了眾所周知的笑柄,也算是報應。”
紅衣之女:……
你們,是在故意內涵她吧。
絕對是故意的吧。
“抱歉小妹妹,忽然說起了無關緊要的話題。”
謝星搖語氣如常:“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你千萬彆學張生的脾性。”
她說著一笑:“好孩子都不會撒謊,對吧。”
紅衣之女:……
糟糕。
她被反主為客了。
好。氣。啊。
但她還是要保持微笑:“關於幽都的事情,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生來就沒有記憶,隻知道自己迷了路,需要找人送我回家。”
成功了。
謝星搖抿平唇角,壓下一道上揚的弧度。
遇上蛇女與食人之屋時,她利用了規則和規則之間的對抗性。
後來見到【紅衣之女】的石碑,謝星搖覺得,她或許能反過來利用這些規則、製約邪祟本身。
不能冷漠無情,不能編造謊言,這二者皆是女孩痛恨的品質——
那麼對於紅衣之女而言,她會不會撒謊呢?
如今看來,答案是不會。
為了不讓自己變成最為痛恨的那一類人,麵對提問,女孩隻能如實相告。
什麼叫最完美的問答工具人啊。
謝星搖十分滿意:“這方小世界的主人,是不是一個化神修為的妖族男人,名為‘穆幽’?”
“正是。”
女孩心有不願,口中卻是誠實:“他偶爾會到這裡來,我曾遠遠見過他幾次,賊眉鼠眼,不像什麼好東西。”
謝星搖應了聲嗯:“你從誕生到現在,一共見到多少外人進了幽都?”
“約有幾百個。”
“現在還有多少人活著?”
你沒完沒了了是嗎。
女孩勉強保持微笑:“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想來也是,幽都橫亙東西南北,而她隻能在這條街上徘徊,又不是千裡眼順風耳,哪會洞察全城的景象。
謝星搖按按眉心,這回乾脆不做思考,直截了當地問:“你還知道哪些關於幽都的事嗎?”
真就把她當成羊毛在薅,試圖榨乾最後一絲利用價值是嗎。
你真行。
以凶殘狡詐而聞名的女孩唇角狂抽:“城中的琉璃塔是與外界交融之地,穆幽來去之間,都是通過那座塔。無數外來者妄圖前往城中,但據我所知,沒有一人成功離開。”
謝星搖聞言微怔,女孩抓住這個時機,搶先出聲:“哥哥姐姐,應是綁了結契繩吧?”
身邊二人皆是呼吸一頓。
很好。
在被榨乾了利用價值後,她成功地反主為客再為主。
沒料到會聽見這個問題,謝星搖答得遲疑:“嗯……是的。”
“真好,我聽說結契繩十足珍貴,隻有彼此相愛之人才會綁上。”
紅衣女孩咯咯一笑:“想必你們的關係很好吧。”
她說著眨眨眼,與貓咪如出一轍的麵孔上露出一絲狡黠:“可是……為什麼在你們身上,沒有沾染對方的味道呢?”
謝星搖一愣:“味道?”
當初在繡城,她被霓笙城主的花枝輕撫而過,染上了滿身的花香。
後來晏寒來嫌棄味道太濃,幫她用咒術清理得一乾二淨。
結契和味道有何關聯,謝星搖想不明白,看一眼身邊的晏寒來。
[妖族遇見心儀之人,會標記屬於自身的氣息。]
不知怎麼,晏寒來的語氣略有遲疑:[……以此向旁人昭示,此乃獨享之寶。]
隻一瞬,謝星搖想起那道清新乾淨的皂香。
晏寒來淡聲開口,看向紅衣女孩:“我們今日結契,沒來得及準備。”
“這樣呀。”
女孩眯眼笑笑:“我還以為是二位起了爭執,讓姐姐不高興——和他結契,姐姐應該很開心吧?”
青衣少年本是麵色淡淡,聞言身形微僵。
夜色沉沉模糊視野,晏寒來默不作聲,指尖輕壓袖口。
謝星搖也呆了呆。
紅衣之女擅長洞察人心,看出她與晏寒來的關係十分微妙,故而一門心思地提及此事,隻等他們露出馬腳。
但……她開心嗎?
她時常諷刺晏寒來的性格過於古板,其實自己也是一樣,覺得結契一事馬虎不得。
來到幽都時,謝星搖從沒想過會與誰結契;熱情的紅狐狸向她遞來一根結契繩,亦是得了婉拒。
唯獨晏寒來說起這事,她隻覺得驚訝,並未生出一絲一毫的反感之意。
但是……應該沒有特彆開心吧。
她怎麼會因為和晏寒來結契而感到開心。
謝星搖深諳措辭之道,答得模棱兩可:“他向我提出結契,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晏寒來明白她的小心思,心中冷嗤一聲,手中力道悄然鬆開,沉默垂下眼睫。
下一刻,紅衣女孩再度開口:“姐姐一定很喜歡大哥哥吧!”
心中掠過不詳之感,謝星搖警惕抬眼,聽她笑笑:“姐姐,你有多喜歡他?”
謝星搖:……
當然是不喜歡。
但很不幸地。
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辦法坦率說出這三個字。
這裡的“喜歡”,必然是指朋友之間的情誼。
錯不了,一定是這樣。
畢竟晏寒來作為可靠的夥伴,的確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
“就是——”
她承認不了“討厭”,更沒辦法揚言“中意於他”,腦子裡卡殼一瞬,動了動雙唇。
“想象這是一個春天的夜晚,四周很安靜,你百無聊賴走著走著,天上忽然下起雪。你穿著單薄的衣裳,隻想趕緊躲開,但當雪花落下來,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冷。”
謝星搖說:“安靜的春夜裡,身邊是雪、花瓣與風,空氣清清涼涼的,你還是一個人往前走,和之前沒什麼不同,心情卻開始變快變輕——”
她胡謅結束,輕咳一聲:“大概這麼喜歡吧。”
晏寒來看她一眼,似有怔忪,眼底晦暗如海,不知作何感受。
謝星搖正色傳音:[胡說八道騙騙小孩子,晏公子莫要深究。]
於是少年乖乖垂眼,指尖撚過袖口,嘴角抿直,壓下不可察覺的小弧。
紅衣女孩:……
紅衣女孩:“聽不懂。”
可不就是為了讓你們聽不懂。
謝星搖麵不改色:“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我年紀已經夠大了!”
女孩不滿蹙眉,忽然想到什麼:“不過……我在幽都待了許久,很少見到同行的兩人。幽都這麼大,二位一定互相找了很久吧?”
話題終於正常。
謝星搖鬆下一口氣:“我在外城沒過多久,就和他遇上了。”
女孩眉梢一挑:“是嗎?可是據我所知,來這兒的人都會出現在相距很遠的地方。”
她說話時沒盯著謝星搖,眸光幽幽一轉,與沉默的青衣少年四目相對。
晏寒來:……
晏寒來彆開視線:“結契繩。”
謝星搖:“什麼結——”
她話到一半,驀地閉了嘴。
結契繩能牽引結契雙方,隻要身處幽都,便可通過它找到彼此。
她當時被蛇女追趕得沒了半條命,情急之下,哪會在意指尖纏著的小繩。
晏寒來……是特意來尋她的?
謝星搖耳後嗡然一響,抬頭看他。
“所以,”紅衣女孩恍然大悟,“姐姐以為的偶遇,其實是大哥哥一路都在找她?”
晏寒來:……
身邊那人的視線定定落在他臉上,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下,視線仿佛也能凝作實體,惹來縷縷熱意,燙得他意亂心煩。
他不想回答。
煩死了。
少年避開她的目光,喉結上下一動:“……是。”
晏寒來傳音入密:[我無法聯絡其他人,通過結契繩找你,是彙合的唯一途徑。]
謝星搖訥訥:[我明白。]
“真好!”
女孩展顏一笑,目若毒蛇,步步緊逼:“大哥哥一定很擔心姐姐,對吧?”
晏寒來:“……算是。”
他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緒:[畢竟你最擅惹麻煩。]
謝星搖不服氣:[你不也一樣!]
刹那的安靜。
沒人開口說話,謝星搖莫名感到一陣心慌。
倏而冷風掠過,紅衣之女雙目微眯,咧開嘴角。
“姐姐覺得結契很開心,那大哥哥呢?”
她問:“大哥哥,想讓她染上屬於你的味道嗎?——記住,不要說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