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親吻的感覺很微妙也很懵。
準確來說,從晏寒來坦白分化,再到被他吻上指尖,謝星搖一直都處於大腦卡殼的狀態,在熱意灼燒之下無所適從。
但是……出於本能地,她也想要回應他。
少年漆黑的影子將她牢牢蓋住,窒息感鋪天蓋地。
謝星搖嘗試著用鼻子吸了吸氣,當晏寒來低頭的一刹,生澀對他進行回應。
唇與唇彼此摩挲,軟肉的觸感隱秘而熱切,心口怦怦跳個不停。
分開的時候,謝星搖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偏生晏寒來隻和她隔了毫厘之距,在鼻尖幾乎相碰的距離裡,一旦挪開視線,就更顯得欲蓋彌彰。
“那個。”
謝星搖決定說些什麼,用來打破令人心慌的寂靜:“你的傷口,好點兒了嗎?”
晏寒來:“嗯。”
他眼底笑意未散,鳳眼彎起好看的弧,一眨不眨盯著她瞧,像是覺得意猶未儘,又用鼻尖蹭了蹭謝星搖側臉。
不愧是狐狸。
“等樓厭找來大夫……”
她被蹭得生出酥癢,話說到一半,中途頓了頓:“你一定要好好吃藥。”
心裡雖然覺得緊張,但她還是伸出雙手,環上晏寒來後頸。
麵對喜歡的人,總想要和他親近更多——
對於相觸相貼的渴求綿延無儘,好似一處深不見底的黑淵,貪婪至極,沒有窮儘的時候。方才的親吻將它填補了一些,卻無異於飲鴆止渴,隻能激起心中洶湧的欲望。
就像她被狐狸的本能傳染了一樣。
少年人的動作溫柔細致,與他一貫表現出的冷冽與桀驁全然不同。謝星搖抿唇笑笑,揉了揉他頸上的皮膚。
她今日經過了數次奔波,本就有些疲憊困乏,如今將一部分神識渡給晏寒來,就更是精疲力儘。
晏寒來感受到這份疲累,微微退開些許,低聲開口:“要睡嗎?”
謝星搖點點頭。
意識到什麼,又迅速睜圓雙眼:“我……我去自己房間就好。”
晏寒來的狀況同樣不好,身上有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血痕。
廂房裡的床褥本就不大,隻夠一人躺下。她要是留在這裡,要麼會讓他沒地方歇息,要麼兩人共枕而臥,很有可能碰到他的傷口。
……雖然她的確很想再試一試,和晏寒來睡在一起的感受。
但之後時間還長,不至於糾結這一時半會兒。今時今日,晏寒來的傷勢最重要。
晏寒來看一眼狹窄的床鋪,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長睫輕顫,應了聲好。
“還有你的傷,應該是時候換藥和換繃帶了吧。”
謝星搖摸摸耳朵,用指尖散去殘存的熱氣:“要不然,還是我來?”
*
塗好藥膏,謝星搖道了彆,關上最裡側小室的房門。
見到晏寒來傷勢的瞬間,所有旖旎之意都消散一空,那時她看著一條條猙獰血口,暗暗咬了牙。
哪怕是其中的任意一道,一旦落在她身上,必然會引來聲聲痛呼。她實在無法想象,晏寒來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沉默著一言不發。
比起上次置身於幽暗山洞,今天的光線更加明朗清亮。當她低頭,能清晰見到腰身健碩的輪廓,以及每一條在多年前留下的舊傷疤。
皮肉變成暗淡淺褐色,盤踞在小腹、胸口和手臂,有的像纖長蜈蚣,有的則是一塊塊暈開的墨團。
被她注視的一刹,晏寒來微微蹙了眉,想要後退避開,又極快止住動作。
關上房門時,在怦怦心跳裡,謝星搖想,他一定很不喜歡自己現今的身體。
早在連喜鎮,晏寒來就曾用劃破手臂的法子抑製惡咒,之後一路走來,謝星搖更是見過他以身獻祭邪術,從頭到尾,壓根沒想過愛惜。
這讓她心裡悶悶地難過——
無論這具身體變成什麼模樣,都不是晏寒來的錯。
悄悄在意了晏寒來這麼久,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他的回應,她自是開心得像在做夢,然而一想到這件事,胸口就像堵了塊石頭。
謝星搖想要拉他一把。
晏寒來的廂房在最裡側,地處偏僻,門外的走廊很少能見到人影。
待她邁步打算回房,猝不及防,整個人動作頓住。
廊間本是空無一人,須臾之間,從拐角行來兩道影子。
是月梵和顧月生。
月梵看一看謝星搖,又望一眼她身後的廂房。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晏公子的住處。
她悟了,悟得很深。
“今天天氣不錯哇,居然能在這裡碰到。”
月梵彎眼笑笑:“搖搖不去休息嗎?”
謝星搖:……
你這個轉移話題真的好生硬好明顯啊!
“難怪我們方才去找你,房中沒人應答。”
顧月生恍然大悟,說著撓撓頭:“……今天,天氣是挺不錯的,好巧。”
謝星搖:……
你這個沒話找話也很顯而易見吧!
眉心一跳,謝星搖歎了口氣:“你們不是在幫忙上藥和送藥嗎?為什麼來這兒了?”
“重大消息,必須向你們彙報!”
月梵終於想起還有正事,眸光一亮:“樓厭不是去通知各大宗門、把南海仙宗那些齷齪事全部捅破了嗎?劍宗離這兒最近,掌門人已經到了!”
*
這的確是件大事。
謝星搖睡意全無,和月梵顧月生一起敲門叫出了晏寒來,來到藥房中央,遙遙就望見一個身負長劍的男人。
男人的相貌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眉宇冷沉,流暢的側臉輪廓淩厲如刀,身後那把長劍其貌不揚,被白色布條粗略包裹。
他生得並不出眾,頂多稱得上一句端正,然而僅僅是一動不動立在原地,便有凜冽劍氣呼嘯而來,讓人不敢輕視。
在他身後,還跟著十多個神色沉凝的白衣弟子。
“那就是劍宗掌門,季修塵。”
月梵悄聲道:“劍宗是出了名的嫉惡如仇,性子還莽,他剛來這兒,見到那些傷痕累累的小孩,差點就拔劍朝著扶玉刺過去了。”
謝星搖點點頭:“後麵那些,是劍宗弟子?”
“劍宗莽得一脈相承。”
顧月生小聲接話:“看見藥房左邊的那麵牆了麼?被那群人砍得麵目全非。”
謝星搖循聲探去,果然有一麵牆頹圮潦倒,布滿劍痕。
劍修窮且莽,果然不假。
小世界裡用不了靈力,但劍宗掌門好歹是個化神修士,耳力遠超常人,聽見他們的嘀嘀咕咕,淡淡側目。
謝星搖趕忙正色:“季前輩。”
季修塵頷首。
他沒來得及說話,門外忽而湧來一道清風。
緊隨其後,一抹玄色裙擺拂入門檻。
入門的是個冷豔女子,手持長劍,眸色沉沉,凝脂般的肌膚白皙如玉,卻毫不顯得柔和脆弱——
被一雙桃花眼冷冷瞥過,叫人想起高嶺之雪,破風之刀。
謝星搖默不作聲,飛快搜尋腦海裡的記憶。
玄古派掌門,李拂音。
這位也是個劍修,和季修塵爭了不知多少年的修真界第一劍,聽說是一雙實打實的死對頭。
季修塵瞧她一眼:“李道友,何日約戰。”
在這兩人的交流裡,“何日約戰”相當於“你好”。
李拂音:“這處小世界可將修為壓下,人人皆是靈力全無,不如以此為前提,不久後比上一比。”
一旁的幾個劍宗弟子紛紛鬆了口氣。
劍修最最出名的特點是什麼。
窮啊。
買劍買鍛造買熔煉器材,一年到頭能把小金庫榨空。
偏偏劍修清一色性子莽,一言不合就容易開打,不知收斂隨心所欲,這麼多年來,被他們掌門破壞的山水樓院多不勝數。
真的賠不起。
後來季修塵與李拂音約戰,後者見他窮可憐,特意攬下了好幾次的場地維修費用。
身為一個隻知變強的莽夫,他們掌門心安理得吃起軟飯——
但他們要臉。
這處小世界放眼望去荒無人煙,更不會有什麼需要賠償的樓宇建築。
再說,一旦修為被壓,變得與尋常百姓如出一轍,他倆想要劈山劈樓都做不成。
很好,很讓人安心。
“約戰之事先放一放。”
李拂音側身倏動,抬眼望向門外的長廊:“我們帶來了陸鳴。”
陸鳴是南海仙宗掌門的名字。
謝星搖心口一跳,不動聲色看向晏寒來。
他神情淡淡,聽見這個名字時動了動眼睫。
李拂音用了“我們”。
她兩句話說完,廊間人影拂動,又行來幾人。
左側的女人生了張人畜無害的圓臉,杏眼漆黑,乍一看去純良溫和,與季修塵和李拂音相比,瞧不出半點殺意。
然而究其身份,正是藥王穀現任穀主——
一個以製毒聞名於修真界,能在無聲無息、談笑風生間殺人於無形的天才醫修。
右側的男子是四十多歲模樣,長須飄飄,氣質儒雅溫潤,乃是琴驚天下的樂修顧雪衣。
上一回這麼多大能齊聚一堂,還是幾年前的仙門大比。
至於他們中間,站著個沉默的青年。
謝星搖一眼就認出他的臉。
在晏寒來的記憶裡,當扶玉對男孩設下毒咒,這個男人麵無表情站在一邊,像在看著一個不聽話的、即將報廢的物件。
南海仙宗掌門人,陸鳴。
她一時沒忍住,差點握拳上前。
陸鳴平日裡不苟言笑,在晏寒來的回憶裡,謝星搖習慣了他居高臨下的模樣。
此刻看去,雖然麵上鼻青臉腫,但男人神情不改,居然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南海仙宗被爆出這麼大的醜聞,他作為掌門,責任最大。”
謝星搖低聲:“陸鳴一定會極力否認,表明自己對這件事一概不知情。”
從晏寒來的回憶可以看出,地牢一直由扶玉看管。
陸鳴地位太高,行蹤萬人矚目,因此很少到這兒來。見過他的小妖恐怕屈指可數,一來沒有人證,二來……
想到這裡,她皺了皺眉。
二來,南海仙宗在煉丹時去除了妖氣,將妖丹化為純粹的靈力,就算檢查他的識海,也很難發現妖丹的殘留氣息。
隻要陸鳴死不認賬,沒有口供,他們很難找到定罪的線索。
果不其然,男人淡色抬目,將室內環顧一圈:“這就是你們說的藥房?”
無辜又陌生的語氣,仿佛從未來過這裡,聽不出絲毫愧疚與慌張。
這是隻老狐狸。
“他聲稱對此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扶玉的主意。”
顧雪衣道:“我們二人同他友好切磋一番,陸掌門始終未曾改口。”
謝星搖看向陸鳴臉上的道道血口。
很好,很友好切磋。
他身側的杏眼女人道:“藥王穀帶了二十多個弟子過來,傷患在哪兒?”
“在裡麵!”
月梵飛快應聲:“藥王穀的道友們現在何處?我來為他們領路。”
顧月生先是一頓,似是想到什麼,迅速接話:“我也來。”
他們兩人沒做停留,很快離開藥房,剩下幾位仙門大能彼此對峙。
陸鳴立在風口浪尖,麵色不改:“我自幼便天賦出眾,若想提升修為,無需犯下此等惡行。諸位道友,還望心明眼亮,莫要讓好人心寒。”
“我服了。”
月梵壓低聲線,湊近謝星搖耳邊:“南海仙宗真是出爛人。他和扶玉一個厚臉皮,一個不要臉,不愧是對好兄弟。”
化神期修士個個聽覺敏銳,將這段話儘收耳底,陸鳴神色微僵,冷冷覷她一眼。
月梵心有底氣,對上他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