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期徒刑15(1 / 2)

待在遊戲世界中,重複著無儘輪回的時候,深見琉衣偶爾也會思考,她的存在到底算怎麼一回事。

一個有著自我意識的虛擬數據,或者是一個被數據化的人類,這兩者之間其實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彆——她很清楚,無論放在哪一邊,自己都是“異類”。

格格不入,孤獨且怪異。

人類的存在是需要憑借彆的事物來證實的,比如記憶、人際關係、成長軌跡,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才一點一滴拚湊出完整的人格。

可是,深見琉衣並不擁有這種憑證,說到底她的人生隻不過是固定的劇本,在虛假的世界中扮演著虛假的角色,所有的記憶都是遊戲強行賦予的,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資格被稱為人類麼?

——實驗體。

就在她感到些許難過之際,亂步給出了一個新的定義。

“困住你的地方,也就是你口中的遊戲,應該是一個試驗場所。而且很顯然,按照你的描述,這個試驗所具有一定的智能,它能夠判彆潛在的風險,並根據危險程度對身處其中的實驗體施加束縛。這也是為什麼在那個白毛誤闖進去後,你會發現遊戲發生了異變——它的‘防火牆’被觸動了。”

在深見琉衣將來龍去脈詳儘地敘說了一遍後,亂步將最後一口奶油泡芙咽下,拍掉手上的碎屑,語速飛快地說出自己的推理,那雙貓眼石似的碧眸閃著興奮的光。

他在解答謎題時,總是不會添加個人的傾向,所以哪怕說著看似可怕的話,他的語氣裡也聽不出什麼同情的成分。

“但是遊戲發現,外來的入侵者太過強大,防火牆無法完全將他阻截,所以……”一旁的太宰治笑眯眯地加入討論,聲音輕緩,俯身貼近深見琉衣時,恍惚讓人錯覺這是在說情話。

“它失控了。”亂步接上,語氣篤定,“遊戲與現實的屏障被打破,產生了一個洞,而數據開始從這個洞口溢出,所以你才有機會出現在現實。”

太宰治煞有其事地摸著下巴:“不過這是有時間限製的吧,深見小姐說她隻能在現實中待上一天,這就證明遊戲對她的控製力雖然減弱了,但依舊存在。”

武裝偵探社的兩個頂級智庫,你一言我一語,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就將困擾深見琉衣多年的難題,梳理清楚了。

一個全程興致勃勃,另外一個笑得無比蠱人,如果忽略掉當事人茫然的表情,效果就跟說相聲似的。

頓了頓,太宰治忽然低下頭,深深地望進深見琉衣眼底,輕歎聲宛如吟詠:“你知道,遊戲為什麼要千方百計阻攔你離開嗎?”

深見琉衣怔怔地搖頭。

她從未想過。

可不知為什麼,她卻慢慢顫抖起來,仿佛已經從迷霧中窺見了會令她難以承受的最終答案。

太宰治的歎息聲近在咫尺,他抬起手,輕輕觸碰著深見琉衣的長發,灰紫色的發絲在他指間滑過,宛如傾倒的流水。

他此刻的眼神,令深見琉衣產生了微妙的不舒服,那是淡淡的憐憫。

“整個試驗所的本質,是異能力的具現,所以我的人間失格可以暫時無效化它對你的控製。這種異能力的級彆一定非常、非常高,它創造出來的空間已經自成一體,你能看到的其他角色同樣也是實驗的一部分,但不同的是,你是特彆的。”

“特彆啊……”深見琉衣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疲憊如潮水般湧上來,最後隻扯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苦笑,“因為隻有我覺醒了意識?”

這次,亂步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因為你是核心,是試驗中唯一的變數。”

深見琉衣閉了閉眼:“……我不明白,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NPC而已。”

太宰治輕笑一聲,動作輕柔地將深見琉衣散亂的發絲彆到耳後:

“亂步先生的意思是,這個試驗,原本的目的應該很單純,並非一開始就以遊戲的形式存在的。我猜,背後的實驗者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創造新人類,或者說全新的造物?……啊呀,人類的貪婪與愚妄總是會讓我忍不住發笑呢,不,請放心,我所指的並不包括你哦,深見小姐。”

太宰治抽空朝女孩眨了眨眼,明明舉止透著一股輕浮,鳶眸中卻連一絲光亮也無,黑沉得看不見底。

“你描繪的那個空間裡,除了缺乏意識外,角色與人類已經非常接近了,甚至誕生出了咒靈、咒術師這類存在,雖然你沒遇見過,但異能力者估計也是有的。想一想,如果能夠批量生產,而且這些新人類的思想完全受控於試驗者,當把他們投放進現實世界後,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他的話語如同一柄利劍,狠狠插進深見琉衣心臟。她悚然一驚,後背漫上涼意。

看見她的反應,太宰治眉眼彎彎:“沒錯……會亂套的。”

“但那些虛擬角色顯然還不成熟,主使者想要的並不是純粹的行屍走肉,所以就得反複試驗,可問題在於,時間是不能被無限消耗的。”太宰治的語氣很溫柔,如果被其他社員聽見了,一定會覺得他是撞鬼了,“這種情況下,你不覺得,遊戲的重置讀檔功能,就十分契合需求了麼?”

他輕描淡寫地扔下一枚落雷。

“試驗場所是由異能力構造的,它的使命是控製與觀測,那麼,迫使你不斷重複輪回的,又是誰呢?”

前黑手黨乾部展露出笑容,黑發垂落在臉側,明明他才是那個咄咄逼問的人,但從外表上看,反而給人一種要小心翼翼去對待的脆弱感。

黑色的血液刻在他的骨頭上,是光明永遠無法洗淨的痕跡,偽裝的溫柔皮相微微撕裂,內裡流淌著的黑泥如今終於向著深見琉衣,揭開了冰山一角。

“年輕的五條先生不止一次提到過,你身上有著術式,那你想過,自己的術式到底是什麼嗎?”

深見琉衣的腦海裡被大量的信息充斥著,隱隱作痛,她已經沒法清醒去思考了,隻是順著太宰治的話語,喃喃重複:“是什麼……?”

太宰治停了幾秒,鳶眸中飛快閃過一絲冷漠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惡質的暗光。

“說起來真是非常有趣的悖論呢,把你困在輪回裡的,就是……”

“太宰。”話未說完,一直沒有乾涉的亂步忽然開口打斷,鏡片後的翠綠雙眸直直盯著他,“你現在是偵探社的社員。”

所以,收斂一下你那快要溢出來的惡趣味,不要精神恐嚇委托人。

“……”讀懂了名偵探無聲的警告,太宰治單手舉起表示投降,一秒示弱,“嗨嗨,亂步先生不要瞪我嘛,我保證接下來絕對不說話了哦?”

可惜,被亂步發現了啊,明明隻差一步了,太宰治可憐兮兮地道完歉後,砸了咂嘴,沒什麼誠意地想。

他確實很想看看,像深見琉衣這樣,心軟到不可思議的人,在發現讓自己痛苦的輪回,其實是源於自己的術式作用時,會產生怎樣奇妙的表情。

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性之一,不是麼?他又有什麼壞心眼呢。

太宰治輕握住深見琉衣細瘦的肩,微微笑起來。

而這時,深見琉衣也冷靜下來了,她不是傻子,太宰治已經暗示到這個份上,剩下的真相很容易就能猜出來。

“……我的術式,就是重置吧?”沉默半晌,深見琉衣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說出來,“那些不斷重複的輪回,是我自己造成的。”

她聽到自己的聲線在發抖,本來試圖去控製一下情緒,可是效果不大好,說到後麵,隱隱有哽咽聲傳出。

“亂步先生,我說對了嗎?”

重置的術式讓時空得以不斷回溯,於是這個試驗所獲得的時間便是無上限的,它有永無止境的輪回可以用來調整、改進、直至完美。

而為了將深見琉衣術式的作用發揮到極致,同時,降低她的警惕心,已生出自主意識的異能力空間主動改頭換麵,把自己偽裝成了一款遊戲。

因為隻有這樣,深見琉衣才不會懷疑重置讀檔的合理性。

亂步靜靜地凝視著她,名偵探並沒有因為她快要哭出來的破碎神情而動搖,依舊理性,絕對冷靜。

在讓人難耐的無言中,深見琉衣知道了答案。

“想哭就哭吧,沒關係的。”太宰治輕聲安慰,臉上也配合著浮現出憂愁,可在睨著深見琉衣時,潛藏在眼眸深處的卻是如願以償的愉悅。

果然,表情跟他想象的一樣,脆弱又美麗。

深見琉衣像是沒聽見太宰治的聲音,她隻覺得渾身發軟,喉嚨裡仿佛有把火在燒,頭有點眩暈——是因為一直沒吃東西的緣故麼,似乎要站不穩了。

身體宛如不受支配了一般,迷迷糊糊間,深見琉衣感覺到自己踉蹌了一下,然後慢慢蹲了下來,雙手懷抱著膝蓋,蜷縮成了一團。

……好難受啊。

無論是被咒靈貫穿身體,還是被人劃開喉管,躺在地上傾聽血液流儘的聲音時,都沒有此時此刻難過。

她自言自語:“我……很可笑吧。”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在服一場無期徒刑,我不知道該去憎恨誰,也沒有打破牢籠的能力,隻能期盼著哪天會從天降下一把鑰匙,或者有誰能從外麵把牢門打開……”

“可是,到頭來才發現,我自身就是一處牢籠。”深見琉衣盯著和服上精致的繡花,輕聲說,“所以,我應該詛咒我自己嗎?”

周圍很安靜,沒有人回答她。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垂下一片陰影,似乎是有人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深見琉衣不想抬頭,也沒興趣去看到底是誰。

來人也不說話,深見琉衣低垂著頭,閉起眼,耳朵裡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正在拆著什麼包裝袋。

幾秒過後,她感覺唇上多了一抹冰涼的觸感,圓圓的,有點硬,還帶了一點……甜味。

什麼東西?深見琉衣蹙起眉,她心情不大好,正想說讓她一個人靜靜,可張開嘴的瞬間,抵在唇上的東西被人輕輕一推,順著唇齒間的空隙滾進了嘴裡。

深見琉衣條件反射地卷住溜進口中的小東西,免得一不注意嗆進喉嚨,舌尖一舔,立刻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了。

——是一顆糖果。

檸檬味,酸甜酸甜的,味道很是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