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夢囈(1 / 2)

“這樣做,匈奴人真的就會放棄了嗎?”時年坐在寢殿地上,仰頭問道。

劉徹負手立在窗邊,天已經黑了,皇宮很安靜,仿佛下午那場混亂根本不曾發生,“匈奴人需要糧食,而除了如今的大漢朝廷,沒人能提供那麼多的糧食。他們沒彆的辦法,隻能同意。”

“那如果他們氣急了,什麼也不管了,豁出去……”

“豁出去打一仗嗎?不可能的。先彆說下午那一架多半把哥秫圖他們打怕了,就算不這麼威懾一番,其實也不用多麼擔心。你以為光是漢朝這邊的大臣不想打仗?匈奴貴族也不願意打。除了極少數的主戰派,剩下的人隻想享用著漢朝送過去的美人珍寶,過安逸舒坦的日子。更不要說如今他們剛遭了災,就更不敢輕易動武了!”

時年恍然大悟,“所以,就算他們將來知道了糧食是漢朝這邊劫的,沒有完全的把握,也不會隨便開戰——我說你怎麼敢用這種招數,不怕被發現嗎!”

他笑眯眯道:“他們搞不好已經在懷疑了,但是,懷疑也沒用。”

男人神情那樣得意,像一隻奸計得逞的大狐狸,時年看他片刻,皺皺鼻子,“狡猾。”

寢殿裡安靜一會兒,能聽到燈花跳躍的聲音,劉徹忽然說:“來,讓朕看看。”

時年愣了下,明白他的意思後,微微抬頭。淡黃的光線裡,隻見她脖頸處有幾處紅紫痕跡,禦醫已經看過了,說不要緊,他卻始終放心不下。

劉徹俯身,指尖撫過她傷處。他指腹有薄薄的繭,那是練習騎馬射箭留下的,時年輕輕吸口氣,就看到他臉色已經陰沉下來,“若非此刻不能與匈奴撕破臉,朕定要那匈奴女人死上十次。”

這陰惻惻的聲音,時年發了下抖,“說這麼嚇人乾什麼,我又沒有真的出事。禦醫都說了,小傷。”

他問:“剛才,弄疼你了嗎?”

“沒……”時年臉有點紅,不好意思說不是疼,是癢……

他看著她臉頰紅暈,心口忽的一熱。又想起下午,看到她身陷敵手,他不敢告訴任何人,那一刻,他是真的恐懼……

手指往上,捧住她的臉,他輕輕摩挲,拇指擦過嫣紅的唇。

然後,低下頭,一點點湊近。

時年仿佛被下咒了,眼看著那張臉越來越近,他的氣息也清晰可聞,卻一動不能動……

“嗬,看起來,我打擾皇帝的好事了。”

劉徹遽然回頭,隻見寢殿不遠處,太皇太後手執拐杖,冷冷笑道。

時年猛地驚醒,暗道一聲“我的媽啊”,就跪地行禮。太皇太後卻沒理她,時年打量她神情,知道白天的事傳過去了,這位漢朝慈禧來興師問罪了。

時年有些緊張,太皇太後如今還大權在握,如果擺不平她,就算匈奴人同意不和親了這事兒都難保不黃。

劉徹平靜起身,直到太皇太後走到跟前,才拱手道:“祖母。”

“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祖母!”太皇太後說著,一拐杖打過來。那拐杖是由檀木所製,龍頭鑲嵌著金玉,份量驚人,揮動時更是呼呼生風,劉徹卻沒有擋,硬生生受下了這一棍。

太皇太後當然知道這個孫兒的身手,並沒有指望真的打中他,見狀不由一驚。劉徹悶哼一聲,卻還露出個笑,“祖母打完,可消氣了?”

太皇太後一口氣憋在喉嚨裡。白天她身子抱恙,一直在長樂宮休息,都入夜了才知道下午未央宮居然出了那麼大的事!

皇帝竟當著匈奴使臣的麵說要取消和親,雙方還打起來了!

她是挾怒而來,那一拐棍卻打掉了一半氣勢,來回走了兩圈,才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和親,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莫非你真的以為,你的父親是懦弱,你的祖父是懦弱,你的祖母也是懦弱嗎?!”

“孫兒當然知道,父親和祖父並不是軟弱無能,隻是那時候大漢國弱,才不得不對匈奴臣服。但經過祖父和父親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如今我大漢國富力強,未嘗不能與匈奴一戰。”

“有實力一戰就一定要一戰嗎?和親止戰,為的是邊境安寧,為的是百姓安居樂業……”

劉徹忽然打斷,“什麼和親止戰,都是庸人之見!臣服求饒從來換不回和平,隻會讓我們的敵人越來越強大,早晚有一天將我們徹底吞滅!養虎為患的道理,祖母難道不懂嗎?!況且,我大漢乃泱泱大國,為何要懼怕匈奴蠻夷?朕乃大漢天子,也不該對匈奴人乞憐。祖母以為送去的不過是一位公主,實際上卻是在折損我漢家男兒的血性尊嚴!”

他從未這樣聲色俱厲,太皇太後想反駁,卻發現竟不知從何駁起。劉徹又道:“朕今日事從權宜,還答應了給匈奴人糧食。但祖母,朕向你保證,早晚有一天,朕送去匈奴的不會是公主,也不是財帛糧食,而是我大漢的鐵蹄,是我漢廷的千軍萬馬!”

孫兒的聲音是那樣年輕自信,太皇太後忽然一陣眩暈。她想起了幾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季節,匈奴使臣來長安,而她從來都睿智沉穩的兒子,生平第一次落淚了。他跪在她麵前,道:“朕多希望,這次去匈奴的不是公主,而是我大漢的大軍……”

因為家國無力,他忍了下來。現在,她的孫子長大了,要實現他父親曾經的願望。

劉徹眼中閃爍著光,仿佛已經看到漢朝鐵蹄大破匈奴的那天,鏗鏘有力道:“朕會讓您看到,讓大漢百姓和匈奴人看到,讓青史後世都看到,我大漢的男兒,到底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