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1 / 2)

每天上班都在穿越 茴笙 17522 字 3個月前

茴笙/文

時年覺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大腦無法思考,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呆呆看著。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她想看清楚一點,努力睜大眼睛。可是太遠了。她在山坡上隻能遙遙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旁邊霍去病道:“傳令眾人,隨我上馬,恭迎陛下!”

時年被這個聲音驚醒,猛地看過去,卻發現霍去病也正看著她。他像是有些疑惑,但此刻顧不上發問,隻是說:“你先回帳篷,藏好了彆亂跑,後麵的事等我安排。”

時年被動地點點頭,其實腦子裡亂成一團。後麵的事?後麵什麼事?他要安排什麼?

有士兵領了吩咐,過來帶著她往營地走,時年跟在他身邊,視線裡依然是浩浩蕩蕩的軍隊。霍去病已經領著人馬迎上去了,隆隆的馬蹄聲讓她覺得腳下的土地都在震動。

兩列大軍在草原上越靠越近,他也離她越來越近,她覺得自己再差一點就要看清了,然而轉過一個彎,帳篷阻隔了視線。

什麼都看不見了。

天黑了。

時年坐在帳篷裡,隔著氈簾聽外麵的聲音。以往這種時候營地都是很喧嘩的,士兵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興致好了還可能擊碗高歌。霍去病治軍並不走衛青、李廣那種軍紀嚴整的路線,隻要不打仗對大家都放得很開,但即使如此,今天營地裡還是熱鬨過頭了。

一簇又一簇的火把點燃,像一條長龍,照得黑夜恍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味和酒香,還有歌舞宴飲的聲音,伴隨著士兵不時的高呼,響徹草原。

她當然知道因為什麼。

兩個時辰前,本該身在隴西的劉徹忽然出現在草原。與他一起的除了五千羽林營精衛,還有大批從隴西帶出的輜重,包括八百頭羊、上千壇美酒,甚至還有幾十名年輕貌美的舞姬。隻因天子聽聞驃騎將軍大捷,龍顏大悅,要在這大草原上為將軍慶功,犒賞三軍!

現在外麵已經開起了篝火晚會,而時年聽著那歡聲笑語,感覺自己是被隔絕在這熱鬨外的異類。

已經過去幾個小時,她才終於覺得緩過來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劉徹!他居然沒有待在隴西,而是親自來了草原!

時年被這個消息炸得頭皮發麻,連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她怎麼也想不通,劉徹怎麼會忽然來這裡!

其實之前聽到他來隴西督軍她就很驚訝了,因為她記得曆史上的幾次河西之戰,劉徹並沒有這個舉動。事實上,他雖然打通了河西走廊,但這輩子都不曾踏上河西的土地。

因著這,她本來還有些擔心,不會事兒還沒完吧?但弦既已平靜,那就證明這隻是不會產生什麼後續影響的小偏移,她這才決定按計劃離開。後來又想起來,雖然衛霍時代的漢匈戰爭劉徹都是坐鎮長安,但在公元前110年,他四十七歲那年,也曾親率十八萬騎兵巡邊,從雁門關出塞,叫陣匈奴單於,隻是單於避而不見罷了。

連出塞親征都敢乾,那提前來隴西督一下軍也算是符合他的性格。

那麼,離開隴西、跑到草原上來迎接霍去病,也符合他的性格嗎?

時年挑開一點氈簾,隔著巡邏的士兵和他們手中的火把,眺望前方。那裡重重拱衛,最熱鬨,火光也最亮,便是今夜陛下設宴眾將士的地方。

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烈。自從見到劉徹,她就一直被這種情緒籠罩。總覺得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事情好像在失控。

但和不安同樣強烈的還有另一種情緒。

劉徹,現在就在那裡。她想要再見他一麵,想了那麼久,一度以為不能如願了,他卻突然出現了。

一切是那樣不真實。她像踩在雲端,又像是飲下了一杯滋味難辨的苦酒,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激動。

她想見他。他來了。

那現在,她要去偷偷看一眼嗎?

夜幕下。

霍去病端起酒觥,笑道:“陛下千裡親迎,臣實在惶恐,謹以此杯再敬陛下!”

他目光所及是席中上座,以往都是他的位置,現在卻坐著一身玄衣的英武男子。

陛下今年三十有六,正當盛年,霍去病還在孩提時便非常熟悉這位皇帝姨父,他知道他是衛氏一門能從卑微賤奴一躍成為鼎盛外戚的根源,也是自己一個家奴所出的私生子能以天潢貴胄的身份在長安城長大的最大倚仗。

和嚴厲的姨母不同,陛下待自己向來縱容疼愛,據說是因為他打小便投了他的性子,他在宮中的待遇和皇子差不多,但霍去病並不敢因此有半分輕視陛下的威嚴。

聽到他的話,陛下哈哈一笑,端起酒觥與他一飲而儘,才說:“倒也沒有千裡,六百裡罷了。驃騎將軍不必如此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出言調侃,霍去病知道陛下這會兒心情很好,於是也開了個玩笑,“臣自得一下,陛下也定要戳穿我。無論是六百裡還是一千裡,都是天子親迎,就衝這個,回頭那些文官再以刀筆罵我,臣定然都忍了。”

外戚出身又手握重兵,注定了霍去病和他的舅舅衛青不受文官待見,常有人上疏彈劾他們,稱兩人不過靠裙帶攀附。尤其霍去病不比衛大將軍為人謹慎,反而作風奢侈,行軍途中還帶著宮中的廚子來專為他一個人做飯,又在軍營中大玩蹴鞠,更是被攻擊的重點。

這話題其實有點敏感,但霍去病語氣輕鬆,並不是在抱怨什麼,陛下也就笑著說:“罵你什麼?彆怕,今夜這些醇酒佳肴、歌舞美人都是朕帶來賞賜你的,他們若真要罵,那便先罵朕吧。”

他指了指席上,紅衣美貌的舞姬時而輕歌曼舞,時而熱情奔放。

這是他特意帶來的犒賞,可陛下卻敏銳地發現,霍去病看似投入,眼角眉梢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留意身後。

就好像,還有什麼彆的、讓他非常掛心的事……

“驃騎將軍此番立下奇功,陛下如何嘉獎都不為過,那些文官還有什麼好說的?”有官員說,霍去病認出那是隨陛下一起從隴西過來的,應是當地的官員,此刻正討好地看著自己,“公孫將軍與博望侯迷路,李廣將軍被圍,全靠驃騎將軍才挽回大局,還拿下了匈奴人的聖地祁連山,此等彪炳戰功,足以光耀史冊,讓我大漢威名流傳千古!”

的確,此番不僅公孫敖迷路,博望侯張騫也未能按計劃與李廣會合,致使前去出擊匈奴左賢王部的李廣孤軍被圍、死傷過半,等回了長安,這兩人肯定都會按律定罪。

因為他們的失敗,越發襯得霍去病的勝利一騎絕塵、光芒耀眼。

陛下忽然有些感慨,“看你如今這樣,倒讓朕想起當初你第一次隨朕入羽林營,朕親自給你挑選精兵親衛的場景。如今,他們已是大漢的鐵蹄雄獅!”

霍去病忙離席跪下,朗聲道:“臣不敢攬功,全因陛下英明神武,才有今日橫掃匈奴!若真有千載之後、史書稱頌,也是稱頌陛下的雄才偉略、不世之功!”

他這句話確實發自肺腑。當年他年紀雖小,卻也聽說過在匈奴的一次次進犯下,大漢忍辱求和了幾十年。遠的不提,就在陛下剛即位沒兩年時,還差點又送了一位和親公主去匈奴,而那正是他的親姨母、如今的皇後殿下。

但改變這一切的,也是陛下!

若沒有陛下力主抗擊匈奴,他和舅舅即使再有才華,也不會有施展的機會!

“千載之後、史書稱頌……”陛下默念這句話,“你可知道,曾有一個人也跟我說過,說我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君主,史書工筆、千載之後都會記下我的功業……”

那個人還說,他的願望都會實現。而她即使不在他身邊,也會一直看著他,為他祝福。

那麼,她看到這一切了嗎?

他目光望向遙遠的夜空,仿佛陷入什麼久遠的往事,神情有些悵然,有些唏噓。

大家一時不敢打擾。

好一會兒,還是霍去病試探道:“陛下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劉徹收回目光,片刻後,淡淡一笑,“一個故人。”

時年還是決定跑路。

雖然都近在眼前了還不能見一麵讓她很不甘心,但她最終決定聽從自己的直覺,見劉徹一麵事小,如果被他看到自己事情就大了。

她飛快收拾好行李,頭探出帳篷左右觀察,還好還好,大家都去喝酒吃肉了,霍去病也沒有安排人看守她。她做賊似的溜去馬廄,找到自己日常騎的那匹馬。馬兒已經認識了她,打了個響鼻,討好地蹭了蹭她。

時年摸摸它腦袋,接受了這示好,然後開始琢磨,出帳篷容易,一會兒要怎麼離開軍營呢?霍去病治軍再放鬆,也不可能讓人隨便出入的軍營的。

“郎君。”兩個人從暗處現身,嚇了時年一跳。

然後她認出這兩人都是近身隨侍霍去病的親衛,其中一個道:“郎君是要離營嗎?”

時年:“……是。”

“將軍吩咐,若郎君要離營,由末將二人護送郎君離開。”

原來霍去病猜到她要開溜啊,還安排了人守著。時年眼珠子一轉,道:“那就麻煩二位了。”

“職責所在,郎君言重了。”

轉頭再看了一眼那火光耀眼處,她狠下心,翻身上馬,“我們走吧!”

霍去病剛飲下一杯酒,就有人來到他身邊附耳低語。他想了想,借口方便,避席出去。

立在一處風口,感覺那喧囂的歌舞聲終於遠了些,他問:“已經走了?”

“是,果然如將軍所料,天黑了沒多久,年郎君就收拾好了行李想偷偷離開。張、陳兩位副將按將軍的吩咐截住了他,現已護送他離開了軍營。”

那人頓了頓,問:“要追回來嗎?”

霍去病搖頭,“不用,就按原計劃。你去安排吧。”

那人領命而去,霍去病又在原地站了會兒,舉目望向延伸到天儘頭的草原曠野,半晌,小聲嘀咕:“還真溜啊。”

他轉身回席,可一走近就發覺不對。他離開時歌舞升平,此刻卻歌罷舞歇,席上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陛下高坐上位,正一邊飲酒,一邊平靜地看著他。

“回來了?”

霍去病一驚,心中瞬間千百個念頭轉過。

怎麼回事?陛下是在特意等他?還停了歌舞?發生什麼了?

他下意識跪下,“是,臣避席方便,未曾向陛下請旨,失禮之處請陛下降罪!”

“方便這種小事就不用向朕請旨了,隻是朕發現這一晚驃騎將軍都心神不寧,是有什麼事發生嗎?”

霍去病暗罵自己怎麼這麼大意,竟忘了陛下有多敏銳警覺、洞燭幽微。

“臣……”

“朕聽說你病了,還是傷寒這樣的惡症,可見麵後隻覺你神采奕奕、容光煥發,還當是誤傳。難不成竟是真的?”

霍去病道:“臣確實感染傷寒,好在陛下龍威庇佑,現已大好。”

陛下揚了揚眉,看表情是真有些驚訝了,“當真?傷寒竟也能好得這麼快?是何人所治?朕竟不知去病你軍中還有這樣的神醫!”

霍去病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自己感染傷寒的事瞞不住,本來是想回去若陛下問起,就安排一個軍醫頂上。但陛下來得突然,他還沒來得及和軍醫交代,現在隻覺進退兩難。

見他沉默,陛下神色一斂,放下了酒杯。

“是有何為難之處不能說嗎?”

他語氣還很平靜,霍去病卻隻覺得心揪緊了。

君心難測,更何況是當今陛下這樣的性子,高興時與你把酒言歡,一朝得咎,便是萬劫不複。

他剛立下戰功,倒是不擔心陛下會把他怎麼樣,隻是這件事他始終有點心虛,甚至都不敢抬頭看陛下的臉。

陛下和驃騎將軍莫名其妙陷入僵持,大家又是奇怪,又是緊張,也都不敢作聲,默默看著兩人。

“是……是年大哥……”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席上僵局。

眾人應聲望去,卻發現說話人是驃騎將軍那個異母弟弟霍光,剛才將軍還特意讓他拜見了陛下。

感覺到全場都看著自己,尤其是陛下也看著他,霍光幾乎立刻就後悔了。怪隻怪他太沉不住氣,看出陛下不高興,大哥又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一緊張就開口了。

隻是,他還是覺得年大哥此番立下大功,應該上奏陛下,讓陛下封賞他才對!

“哦,你說的是誰?朕沒聽清楚,上前來回話。”

陛下與驃騎將軍說話,按理是沒有他插嘴的餘地,好在陛下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招招手讓他過去。

霍光於是起身出席,到大哥身畔跪好,卻偷覷他神色,怕他惱怒自己擅自開口。

大哥果然看了他一眼,卻不像生氣,反而像是有點無奈。

霍光正疑惑,大哥已搶在他前麵說:“回陛下,臣的弟弟此番被賊人所擄、身陷匈奴,還有臣的傷寒惡症,都是為一位義士所救。”

他簡單講了這次的事,然後伏地叩首長拜,“並非臣存心隱瞞,隻是這位義士親口所說,出手相救隻因一片赤膽忠心,不求陛下封賞。而且他性喜丘山,不願被功名富貴束縛,臣答應過他不會將此事告訴彆人。”

陛下安靜聽完,片刻後,慢慢道:“救了你弟弟,和他一起在匈奴軍中死裡逃生,後來還治好了你的傷寒……如此奇人,竟還這般淡泊,朕倒真想見見了。”

霍去病剛想再說,卻被打斷,“他隻說不求封賞,朕可以不封賞他,也不強留他入朝出仕。隻是見一見,也不行嗎?”

是,隻是見一見,霍去病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反對。

然而,他隻能深吸口氣,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請陛下恕罪,她已離開軍營,恐無法……拜見陛下!”

劉徹勃然變色。

他盯著霍去病,片刻後,問:“何時走的?”

“就在半個時辰前。”

“也就是說,他聽到朕來了,這才走的?”

“她本來也打算離去,並不是因為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