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媽在剁肉,他直接接過了江媽手中的刀:“你去歇著吧,這裡我來。”
江媽白了江爸一眼:“年底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歇?我去哪裡歇?”又喊江檸:“吃完了麵過來給我把豬頭上的毛給拔乾淨!”
豬頭上的毛已經被江爸放火上燎過了,毛都燒的差不多,但還有很多細小和皮縫裡的豬毛沒有處理乾淨,需要人很仔細的一根一根用鑷子拔毛。
江媽最不耐煩做這樣的細致活,便將清理豬頭的活交給江檸,自己去做彆的事情去了。
江檸坐在座位上吃麵。
江媽看到江檸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模樣就來氣。
一天到晚,她跟她說一百句,她都不回一句,氣的她罵江檸:“人家啞巴都曉得啊啊兩聲,你比人家啞巴都不如!”
江檸居然還能笑的出來,抬頭朝江媽笑了笑。
不知為何,看到女兒對她笑,江媽一肚子火氣憋著也發不出來了,斥了一句:“光會傻笑有什麼用?你要有香琴一半精明我都不會這麼操心。”
香琴是他們荷塘對麵二房的女兒,年齡比江檸大四五歲,卻是江檸的小學同學,小學畢業就沒讀書了,去了廠裡打工,手非常快,在廠裡拿著和經年熟手一樣的工資,人也非常精明,還有點小偷小摸的癖好。
江鬆很喜歡種些花啊草的,去山上挖了幾株金銀花和杜鵑花種在家門口,都被她偷回家了。
一開始江鬆還沒發現,畢竟香琴是個女孩子,江鬆又不喜歡去女孩子家裡玩,還是江檸有次去她家玩看到,回來跟江鬆說了,江鬆才去香琴家的院子看了,果然都是他挖回來的那些花。
江鬆去跟她要,她就說自己在山上挖的,反正花啊草的又沒有寫你名字,山上到處都是。
氣的江鬆晚上跑到她家,把她家院子裡所有的花草都拔了扔了。
平時看到人家地裡長得番茄、黃瓜、香瓜之類,她也會往自家籃子裡摘,精明那確實是精明。
江媽就覺得,像香琴那樣,什麼好東西都曉得往自家扒拉的姑娘,出去了才不會吃虧,才是真正的聰明姑娘,像江檸這樣老實的,就隻有被欺負的份。
大概是想到江鬆,江媽一時有些蔫蔫的,剛剛還戰鬥力爆表的樣子,此時耷拉著肩膀,提不起勁來。
江檸和江爺爺吃著麵,江爸剁著肉,江媽去炒瓜子花生。
一時間,江家氣氛看上去居然很和諧。
之前一直沒有去吳城,不知道江檸和江柏在學校的情況,現在江檸回來了,江爸終於有人可以問了,“你二哥什麼情況?今天都二十八號了,他還不回來?學校不放假嗎?”
因為有江鬆這個前高三生在,江爸是知道高三寒假要繼續上課的,可去年江鬆哪怕寒假上課,二十八號也放假了,怎麼江柏還不回來?
這話問的江檸和江爺爺沉默。
江爺爺隻是不愛說話,卻並不傻,如果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老頭,他也不會是村裡難得的有工作拿工資的老人。
在農村,有個有固定工資的工作多難啊,更彆說,他還把大兒子培養成泥瓦匠,二兒子高中畢業。
彆看江爸現在日子過的困難,可在養雞場沒有得雞瘟前,他可是村裡唯一一個養雞廠廠長,日子過得意氣風發,在村裡算是一號人物,誰成想會鬨雞瘟呢?這種人力不可控的東西,也是江爸沒辦法的事情。
小女兒也嫁在鎮上,可以說,全村日子過的最舒心的姑娘,就是江姑姑了。
所以此時江爺爺不說話,起身把碗送去廚房,出門和他的老夥計們吹牛去了。
江檸吃完麵條,把碗送到廚房,也不洗,就回到堂屋,拿了蓮藕,去切藕,這才回答江爸:“你不是說家裡困難嗎?二哥留在吳城打工了吧。”
把江爸說的愕然,“他都高三了,不好好念書,打什麼工?他才幾天假?能掙幾個錢?”
他是真沒想到,二兒子放假不回家,居然是留在吳城打工,他還以為他是在學校學習呢。
把江爸給氣的,恨不能立刻把江柏拖回家學習。
他問江檸:“知道你二哥在那裡打工嗎?”
江檸搖頭,江爸原本是著急的,可想想,今天都二十八號了,明天二十九,後天三十號,大後天就是除夕夜,二兒子怎麼著都得回來的。
江柏賣完了一天的衣服,和童金剛又回了吳城。
兩人累了一天,卻並不覺疲累,坐在床上數錢,那是笑的見牙不見眼。
江柏還能克製,童金剛數著那些錢,高興的都要飛起來了,“咱妹子說要給咱倆包個大紅包,有多大?有沒有一百塊?”
他爸一個月的工資才一百八十多塊,他要是三天能掙一百塊!
乖乖龍地咚,他想想就要高興的飛起來了。
江柏比他還要能想,說:“之前我妹妹給我們十塊錢一天,三天就是三十塊錢,加上我們賣的衣服的提成,我估計少說也得一百五十塊錢吧。”
一百五十塊!
快趕上他爸一個月工資了。
童金剛笑的嘎嘎的。
他們倒沒有想昧下江檸的錢,一來他們此時年齡都還不算大,童金剛家裡雙職工,他家裡就他一個孩子,也沒缺過他錢花,二來,江柏還在呢,他怎麼也不會昧下自己好兄弟妹妹的錢,況且江檸一直也沒虧待了他們,這都承諾給他們大紅包了。
想到他即將有個大紅包,他都想要去哪裡玩了,約江柏:“過年溜冰場去不去?”
溜冰場算是他們這裡過年最熱鬨最時髦的地方了,年輕的男女、小孩子都喜歡去溜冰場溜冰玩。
已經沉浸在賺錢中不能自拔的江柏數著錢,頭也不抬的拒絕:“不去。”
一聽江柏拒絕,童金剛也沒了去溜冰場溜冰的興致了,又約他:“那打球去不去?”
江柏這才抬頭想了想,大年初一街上估計沒什麼人,遂點點頭:“年初一去。”
一直到三十號那天,江柏和江鬆還不見人影,江爸江媽天天站在門口張望,都見不到兩個人的身影。
江柏是一月三十日那天晚上回來的,沒有船了,他就坐三輪車到炭山,過了渡口,再走回去的,到家天都黑了。
江柏興衝衝的,滿臉都是賺了很多錢的喜悅,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和江檸邀功,看他這三天給她賺了多少錢,她接下來兩年多的學費都不用愁了!
還能有餘錢去上大學!
江爸看到江柏回來,還在向他身後張望,見沒有看到自己最掛念的人的身影,才語氣焦急地說江柏:“怎麼才回來啊?明天都除夕夜了,怎麼到今天才回來?你妹妹說你留在吳城打工了,你都高三了還打什麼工?”
江柏愣了一下,正要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忽聽江爸問:“看到你大哥了沒有?”他越過江柏,往渡口方向走了幾步,踮起腳繼續往渡口方向看。
此時天都已經黑了,能看到什麼?隻有如墨色的夜。
江柏滿腔喜悅滿腔熱情,突然就被澆滅了。
他看著江爸,什麼都不想說了,徑直回了屋,去找江檸。
直到看到妹妹,他的那股興奮勁才又回來,兩人關了房門,在房間裡偷偷數錢。
江檸實在是想不到,短短三天時間,江柏和童金剛居然賺了這麼多錢。
江柏蹲在江檸高床的下麵,朝江檸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像一隻蹲坐在地上向主人邀功的大狗狗。
江檸看的好笑,對江柏做了個‘噓’的手勢,低聲說:“我們賺錢的事,彆跟爸媽說。”
江柏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說起來江柏也是個很矛盾的人,前世江鬆江檸兩個人都不在江爸江媽身邊,離的老遠,江柏卻願意留在吳城生活,逢年過節都回老家陪江爸江媽,也時常說,等他老了,就回村子裡養老,不願意待在外麵。
他對外麵的城市,始終沒有歸屬感。
他是三兄妹中,唯一能夠理解江爸江媽,體諒江爸江媽,懂得他們的難處,也願意和他們一起生活,為他們養老的人。
江檸從來都隻願意出錢,不願意出人,江鬆是永遠找不到他人,隻有江柏,對江爸江媽又出錢又出力。
可若說他愚孝,他也不是,他有主見,有脾氣,也不聽江爸江媽的話,他甚至都不願意結婚生子,這在江爸江媽那裡,是最不孝的事情。
所以,哪怕江鬆一年到頭見不到人影,可他結婚了,還有了孩子,雖然這個孩子都六七歲了,都還沒見過爺爺奶奶,可在江爸江媽眼裡,江鬆那也是大大的孝子。
江檸數完了錢,讓江柏出去,拿張紅紙進來。
江家的對聯每年都是江爸自己買紅紙回來自己寫,堂屋就有很多紅紙,江柏樂顛顛的出去,很快揣了一張紅紙回來。
江檸將紅紙一分為二,折成紅紙包,每個紅包裡包了三百塊錢,遞給江柏,“你和童金剛的紅包!”
江柏樂的,當下臉上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緊緊抓著手裡的紅紙包,快樂的恨不能立即去把紅包給童金剛,跟童金剛分享他拿到大紅包的快樂。
一直到走出江檸房間,他都還滿臉是笑。
第二天祭祖時,江柏還滿臉笑容,掩都掩藏不住,讓很多不明所以的人看到,還調侃江爸:“你兒子給祖宗上墳還笑的這麼開心啊!”
江柏立刻冷下臉來懟回去:“關你什麼事?”
因為沒有等到大兒子回來,江爸一直提不起來什麼勁,原本期待江鬆除夕夜能不能趕回來,一直到天都黑了,江家年夜飯全都做好了,菜都放涼了,江鬆都還沒回來。
江爸一看時間,都八點了,彆人家年夜飯早就吃完,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了,江爸才對江柏說:“出去放鞭炮吧。”
這裡的習俗是年夜飯前放完鞭炮才能吃。
一頓年夜飯吃的冷冷清清,誰都不說話。
江檸和江柏都不是活躍的性子,往年有江鬆在家,除夕夜全都是他和江爸的歡聲笑語,江鬆永遠都是滿臉堆笑,會對著家裡每一個人敬酒,將各種吉祥話說個遍,說的全家人樂的合不攏嘴。
可今年江鬆不在家,飯桌上一片沉默,江爸江媽年夜飯都吃的沒勁。
江爸喝了兩杯米酒,沉默著,看著一雙兒女,這才想起來問江檸在學校的學習情況。
他放下酒杯,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問江檸:“高中怎麼樣?學習能不能跟得上?”
女兒初中成績就不怎麼樣,中考還是超常發揮,才考進了一中,他就怕女兒到了高中後,會跟不上高中課程進度,成績越來越差。
“有沒有什麼不會的?剛好你二哥在家,可以問問你二哥,也可以來問我。”江爸對於自己的高中知識是很自信的,一直到他六十多歲,《蜀道難》《琵琶行》還能倒背如流。
就是他不會說普通話,用水埠鎮方言背的詩彆人聽不懂。
菜都冷了,江柏正在往鍋子裡燙蓮藕肉丸吃,聽到江爸的話,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妹妹怎麼可能跟不上?上次聯考她還考了全縣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