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少年情思(捉蟲)(1 / 2)

畫裡什麼都有 山梔子 11828 字 4個月前

第21章

慕雲殊不記得自己殺了眼前這些人多少次。

也不記得時間重複了多少回。

他們就好像是怎樣都殺不死的夢魘,狠狠地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在一瞬間,像瘋了似的,揮動著手中那把半透明的長劍,一次又一次地刺穿他們的胸口,割破他們的喉嚨。

殷紅的鮮血噴灑出來,前一刻還沾染了他的側臉與手腕,下一秒,卻又消失無痕。

時間不斷重複回到這些人死亡之前的時間點,他空有所謂主宰這些世界的能力,卻始終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一幅畫裡,任何人的結局。

在時間再一次重複回到上一個節點的時候,那些西廠的太監抽出腰間的刀劍,疾步奔向那個站在不遠處的年輕男子。

天空裡落下來的雪花墜在他的劍鋒,凝結其中,散發著縷縷的寒氣。

微黃的燈火照過半透明的劍刃,為其添上星星點點的細碎光影。

彼時,他忽然飛身而起,如一道直衝雲霄的冷淡星芒,躍入天際,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幾個西廠太監眼見著這樣的一幕,麵上的陰戾殺氣陡然轉變成了驚惶難定。

刀劍接二連三從他們手中脫離,掉落在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

那人是妖魔,還是謫仙?

他們幾乎個個腿軟,又莫名覺得自己的胸口和脖頸,都有綿密的刺痛襲來。

可他們的身上,分明沒有任何傷口。

任是誰也沒有想到過,方才竄入雲霄的那一縷星芒,最終是落入了司禮監應琥公公的院子裡。

應琥是個太監。

他早已不算是個完整的男人,可很顯然,他心裡並不甘心。

多年來,他一直在暗地裡尋找各種能夠令他重新做回一個完整男人的方法,可卻一直沒有什麼成效。

明熹帝惦記著應琥少年時陪他榮辱與共的那份忠心與真誠,便賜了魏都裡的一座宅院給他做府邸,又替他尋了一門親事。

宦官自古便是不容許在宮外私自擁有宅院的,除非得了帝王的允許。

所有人都看見了帝王贈與應琥的這份榮耀。

所以即便是清楚應琥是個太監的事實,也還是有不少人上趕著將自己女兒的庚帖送上門,渴望能與這位榮極一時的應千歲,結為親家。

應琥的夫人,是他自己挑的。

是一個七品小官家的庶女,模樣生得清麗,卻到底有些木訥膽小,沒有魏都眾家貴女的氣度。

誰都想不明白,應琥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小官家的女兒。

而明熹帝聽了他自己選的這門親事後,卻是拊掌大笑,“卿沅選得好,選得好。”

卿沅是應琥的字。

但這個表字,除了明熹帝,這多年也無人知曉了。

或許是在書畫方麵的絕高造詣,注定了明熹帝此生屬於文人的清傲風骨遠比他的帝王威勢要更多一些。

他向來不注重門第,也不看重家世。

隻要是賢才,他都一視同仁。

正如慕攸,雖然其父犯下大罪,但明熹帝卻未將此罪責添與這個天才少年之身,反而破格升他入畫學。

所以在得知應琥在那眾多女子之中,選擇了這麼一個女子時,他也頗感欣慰。

也因此,所有人都以為,應琥之所以選擇那個小官之女作為自己的夫人,不過是為了以悅龍心。

誰都未曾將那位自成親後再未踏出過應府的千歲夫人放在眼裡過。

這多年來,應琥也從未在人前,提起過他的這位夫人。

就如同這夜,當慕雲殊提劍破門,抬眼正瞧見那位應琥公公,正將一衣衫半解,露出半邊圓潤肩頭的宮女摟在懷裡,正往她嘴裡灌著辛辣酒水。

他手裡那把匕首,頃刻間就要割破那宮女脖頸間的動脈。

可房門驟然被人一腳踢開,應琥驟然抬首,便見門外已立著一人。

那人身形頎長,衣袍如雪。

長發披散著,卻並沒有能夠遮掩他的輪廓。

那樣一張容色驚豔的麵容,分明是應琥今日想殺,卻終究未能如願的那個少年的臉。

應琥一把將那宮女推開,任由其摔倒在地,渾身顫抖著,蜷縮成一團。

“慕攸?”應琥半眯著那雙眼尾稍稍上挑的丹鳳眼,出口時,嗓音竟比白日裡,要年輕了些許。

他的嗓音有點天生的沙啞,並不低沉,好似有一股子陰柔,卻又添了幾分雌雄莫辨的溫潤。

這不該是一位老者的聲音。

事實上,應琥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九歲,隻比當今的明熹帝要小上三歲。

但他的容顏卻已經蒼老如五十歲的老者。

據說,這全因早些年,陛下還是太子時,他替陛下試毒,中了一種叫做“蒼顏”的毒。

蒼顏會使中毒者的衰老速度要比常人快上許多倍,這不但是容顏上的蒼老,還指的是身體的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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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後來有人調配出了解藥替他解了毒,身體內裡的衰竭會相較於之前減緩許多,但他的容貌,卻到底是無法恢複了。

“不,你不是慕攸。”

應琥打量著他的身形,以及他的輪廓,又很快地否定。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如何能在短短一日之內,身量拔高這麼多?

可眼前這人的麵容,確乎是與那

個叫做慕攸的少年,如出一轍。

最令應琥驚異的,是他手裡握著的那把半透明的長劍,那上頭,除了凝築著冰霜雪色,還有細碎的光芒。

“應琥。”

他聽見門外那人清晰地喚出他的名字。

嗓音稍低,陰沉狠戾。

隨後,幾乎是在應琥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那人的身影便已經化作一道流光。

當他站在應琥麵前的那一刻,他手裡的那把長劍也已毫不

猶豫地深深刺穿了應琥的胸口。

殷紅的鮮血無法沾染劍鋒半寸,就好像那道刺穿他胸口的劍刃隻不過是外頭那冰冷雪色纏裹著昏暗燈火凝成的虛幻的影。

血液穿透劍刃,滴落在地上,綻開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應琥瞪大雙眼,脖頸間的青筋微鼓,他的臉色如風雲變幻,不敢置信。

這絕非是一個常人能擁有的速度與反應,竟能令武功奇高的應琥都躲閃不及。

那倒在地上的宮女在瞧見那刺穿應琥胸口的劍鋒時,就已經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淡銀色的流光打進了她的額頭,令她瞬間昏死過去。

“你……到底是誰?”應琥喉間湧上腥甜,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幾乎與慕攸的容貌一模一樣的神秘男子,艱難出聲。

他到底是誰?

從前的慕雲殊,曾無數次問過自己,他到底是誰?

十六歲前的記憶,他全都記不得。

十年之前,他在一個幽深冰冷的地下宮殿裡醒來,走出那裡之後,便暈倒在了山林裡。

後來救他的,是慕羨禮。

因為這麼多年來,慕羨禮始終沒能查到慕雲殊的身世,所以他隻以為,慕雲殊應當是很小的時候就被拐賣到了大山深處,在那樣偏僻的地方,有許多人都沒有戶籍。

慕雲殊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唯有他隨身攜帶的一隻玉環上,刻著“雲殊”二字。

那像是九連環上卸下來的一隻玉環。

慕羨禮便當“雲殊”是他的名字。

但今夜,在這裡,在他親眼目睹逐星被那些人生生溺死,在那個叫做慕攸的少年化作金色的流光湧入他的身體裡。

他腦海裡不斷衝撞的記憶,如刀一般深深鐫刻。

慕雲殊就是慕攸。

不是前世今生,並非轉世輪回。

他從來都是他。

在一千年前的北魏,十六歲的慕攸被應琥鎖入地下宮殿裡的寒冰棺槨內,從此長睡。

當他再醒來時,已是一夢千年,山河輪轉,歲月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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