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遞上帶有百裡家家徽的信物,報出姓名。
單名一個昭字,乃百裡家第五十三代子孫。
他極儘詳細,無需寶鸞開口問,主動將百裡家的近況告知,極大地滿足了寶鸞對這個隱世家族的好奇心。
她由此得知,百裡昭在家中排行十一,前頭十個哥哥,其中八個是堂哥,兩個是親哥。親長兄乃是現任的百裡族長。
“此來長安,大兄和二兄本要與我一起同行,但時逢族中祭祖之事,兩位兄長無法離開,便隻能由我一個人獨自上京。”
這人雖長相冷峻,性情卻隨和得很,和他神仙般的氣質完全不同,說不到三句,自然而然話起家常來。
寶鸞沒想到,傳聞中神秘莫測大名鼎鼎的百裡氏,竟這般平易近人,一點世外隱士的架子都沒有。
她笑道:“百裡公子若願意,可在莊子裡多停留幾天以解旅途困乏。待休整好,再往城中去。”
百裡昭叉手微頷,風度翩翩,一舉一動皆是賞心悅目的風景。
他道:“多謝,那我就不推辭了。”
寶鸞立馬喚人來,百裡昭沒有一點做客的矜持,不說避開,反而在一旁饒有興致,聽她和人說話,親自安置客人下榻之處。
一件件交待下去,寶鸞轉頭問:“公子覺得怎樣,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百裡昭一笑:“公主安排得極為妥當,一聽便知是細心人。”
陌生人的討好不足為奇,寶鸞習以為常。可麵對這樣一個光輝如群星璀璨的人物,被他誇一誇,很難不高興。
她笑盈盈說:“不知公子此行前往長安,是為何事?也許我能幫上忙。”說完,溫柔地補一句:“若不方便告知,我便不聽了,公子莫嫌我唐突。”
百裡昭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千裡尋親罷了。世間悲歡離合,尋常事而已。”
寶鸞聽著這話,仿佛背後有什麼故事。眼睛一下子噌亮,等著聽故事,可惜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他繼續往下說。
戳人痛處不厚道,她隻好遺憾放棄,止住追問的**,另外換了話題。
話剛起頭,百裡昭反客為主,不動聲色主導話題。
不知不覺,寶鸞成了那個說故事的人。她被引導著說了許多她自己的事。
寶鸞很少對人有這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第一眼看見,仿佛久彆重逢,明明第一次見麵,卻沒有半點生疏,反而情不自禁想親近。
這種感覺實在奇妙。
百裡昭相問寶鸞幼時的事兒,話問出來就有窺探宮闈的嫌疑,往重了說,可判大逆不道。
換做彆人,寶鸞肯定不耐煩理,說不定會立刻警惕疏遠,但不知怎地,問話的人是百裡昭,竟讓人理所當然,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一點都沒有被冒犯的不悅,一句句交談起來愉快得很。
他又問她在隴右的事兒,語氣柔和,好似長輩,意外地讓人有種被關心的滋味。
寶鸞不自覺想要多說一些,但又覺得不太矜持。兩隻眼睛水汪汪地看過去,百裡昭仿佛與她心有靈犀,立馬接話道:“我雖身在山中,但也曾聽聞公主於民生社稷的功績,真是了不得。”
“真的嗎?我的事兒傳得那麼遠,連你們都聽說了。”她故作謙遜,小臉嬌羞有些難為情。
這可是百裡氏。李家三代皇帝都未能讓他們側目的百裡氏!寧願退居山林,都不願輔佐李氏江山。這般傲氣的家族,能得他們族中之人的誇讚,管它是不是場麵話,反正夠她得瑟的了。
以後她大可以和人炫耀——“當年連百裡十一公子都曾親口驚歎我的聰慧。”
兩個人有說有笑,侍立一旁的管家暗自稱歎。
最初他隻是出於謹慎,所以才問到公主麵前來。沒想到公主不但親自招待客人,而且還對客人相見恨晚,才見一麵,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管家悄悄地看一眼,公主人中之鳳,走到哪都是耀眼奪目的存在,來了一個同樣天人之資的百裡公子,兩個人湊在一起,光芒增耀更勝以往。滿室蓬蓽生輝,令人睜不開眼,若是夜裡,不必點蠟燭。這兩人自能照亮暗室。
女媧造人,如此偏心。
能被選來侍候公主的,沒一個相貌差,放在人群中也算是鶴立雞群。但被公主和百裡公子一比,比成了山中野禽,竟連人都不配做了。
旁人的驚歎,寶鸞一概不關心,她的心思放在客人身上,聽見他問:“殿下如今是鎮國公主,這個稱號意義非凡,便是前朝千年也隻出了兩位鎮國公主而已。可見當今對公主寵愛有加?”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不是肯定,而是疑問,似在求證什麼。
寶鸞神采飛揚的表情漸漸斂了起來,不想說假話,便隻能厚著臉皮說:“這都是我自己爭氣。”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所謂的那些功績和西伐成功這樣的大事根本不能比。能被封鎮國公主,不是因為她在西疆種樹治沙,解了石城鎮的圍困剿滅山匪,更不是因為她隨軍路上為將士們療傷治病。功勞比她大的人比比皆是,可她得到的榮耀卻是頭一份。
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客觀來說,更多的是因為班哥拒了太子之位辭了封賞,卻為她求了鎮國公主的稱號。
事後他並不居功,將他那些不想功高蓋主引來猜忌的大道理一一說來,隻握了一份功德簿修篆,其他能讓則讓。隻有在她被封鎮國公主這件事上,他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