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又怔了怔。
他沒有情感感知,並不覺得,隻是憑理智知道一個私生子的身份進家門,應該怎麼去做,實際上那些人怎麼看他,怎麼對他,他都無所謂。與人打交道,都是一樣的要左右逢源,要背好社交條例,除非他可以自己一個人過,那麼這個狀態就是永遠的。
顧如琢那時仿佛也在思考:“我覺得有點憋得慌,你不覺得也好。”
眾星捧月,萬千寵愛,程不遇並不理解他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覺得憋。
後來熟了,他漸漸也知道了,顧如琢大概就是這麼個奇怪的人,於是他也不問。
顧如琢鼓搗了半天,終於調出了兩杯飲料,他放了兩片薄荷葉,就端了過來,遞給程不遇一杯。
程不遇聞見了果香,以為是飲料,於是喝了一大口,接著就嗆住了,咳嗽了起來,臉頰紅潤。
這酒的味道很奇異,顧如琢往裡加了海鹽、薄荷、紅石榴糖漿、人參和猴麵包果汁,層次豐富而怪異,衝擊力很強。
顧如琢趕緊找紙巾遞給他:“是酒,裡邊有一些伏特加,”
程不遇緩了一會兒,接著又喝了一口,這次換小口抿,他顯然也覺得這玩意不好喝,但是喝了一口,又忍不住想要再試試,就這樣一口一口喝,居然很快下了小半杯。
顧如琢坐在駕駛座上,一邊看路,一邊偶爾回頭看他,他眉目平靜而鋒利,但沒忍住咳了一下,平靜地說:“是不是也挺好喝的?不比薑茶要差吧?”
程不遇沒有理他,飲料好喝,他也不想拉踩薑茶——他最近學會了“拉踩”這個詞。
他一口飲料,一口小餅乾,安安靜靜地透過擋風玻璃往外看。
黑夜,戈壁灘很寂靜,劇組為了避風,也是為了選景考慮,選的是一處沙丘和懸崖下,周圍有大棚擋著。
“安全帶係好。”
顧如琢一邊說,一邊伸手調了一下導航。
程不遇也不知道他要乾什麼,隻是想起來之前都有專人司機開車,他問道:“你會開這個嗎?”
“放心,平常我不敢開,戈壁灘上我還是敢開的。”顧如琢看好了導航,順手點起一根煙,習慣性問他,“要煙嗎?”
程不遇搖搖頭,他看顧如琢準備點上,又說:“我在吃東西,你不要抽煙。”
顧如琢被他說得一愣,怔了一下後還真把煙放下了,透著幾分無措:“好,我不抽。”
程不遇於是繼續吃小餅乾。
車開了出去,一路空曠,漫天星辰。人聲漸漸遠去了,周圍可見的人煙越來越少,顧如琢在往高處開,頭頂的星星也越來越多,越來越亮。藏青色的天幕如同深海,星辰閃爍仿佛遊魚粼光,耀眼閃爍地朝人壓下來,令人暈眩。
顧如琢開上了戈壁灘的高處,地勢層疊斷層,星辰和晚風斷在他們眼前。
“吃好了嗎?”顧如琢停了車,問他。
程不遇說:“還沒有。”
顧如琢又笑了笑,好像是無奈似的:“那你把你的小餅乾帶著,走,我們上去。”
他解下了安全帶,又起身過來,俯身給程不遇解開安全帶。男人太高,一俯身就擋住車頂的燈光,隻見到一片陰影,還有顧如琢鎖骨下的英挺有力的肌理,一陣玫瑰和薄荷的清香。
他拉著他往樓上走,程不遇隻來得及裝了一小盒蛋糕餅乾。
他沒去過房車頂的第二層,他知道那上麵有個露台,可以支起帳篷,但從前在星傳影視基地,沒人去用這個功能,大熱天人來人往的開啟露天,多少有點傻氣。
顧如琢先上去了,回頭接他,伸手一拉,將他拉上了房頂。
這車很高,周圍沒有護欄,驟然站上來,夜裡涼風拂過,周圍一片寂靜。人多少都是有點怕高的,程不遇上來後有點不敢走。
顧如琢拉他拉得穩穩的:“彆怕,過來,跟我來。”
他扣著他的手腕,是很小心的距離,隔得很近,把他護在靠裡的地方,往露台的方向走去,那裡有一個簡易帳篷。
程不遇靠著他,漸漸放下了心往那邊走,就在此時,遠處忽而升起一聲炸響,程不遇驚了一跳,反而被顧如琢抓得更緊了,兩步跳上了露台。
層疊變幻的光照亮了戈壁灘,也照亮了他們的臉,程不遇抬起頭,細長烏黑的眼睫毛、水潤清透的雙眼,也映出了一種奇異的顏色——他眼底的神色變成了高興和驚喜,他指給顧如琢看:“是煙花!有人放煙花!”
“是啊,有人放煙花。”顧如琢唇邊掛著淡淡的笑。
深夜格外冷,他們呼出的氣變成了霧氣。
充氣帳篷很快地支了起來,他拉著他鑽入裡邊,敞開四角,裹上毯子,安靜地和他一起看。
漫天星辰,煙花繁盛,無窮變幻,絢爛耀眼,沒有一個煙花是重複的,它們升騰、綻開、灑落、消隱,繁華盛大,籠罩了整個寂靜的沙漠,他們身後沒有其他人,再往前就是無人區,這煙花織成的光芒天地,喧鬨又安靜,鬨的是風聲、煙花綻放的聲音、草木飄搖的聲音,安靜的隻剩下他們彼此的呼吸。
“聽說以前牧羊人圈草地,日出騎著馬趕出去,日落後打上地標回來,這一天之內圈出的草地,就是他的了。”顧如琢說。
程不遇瞥了瞥他,他今日已經不像高中時那樣小,那樣好騙,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他聽鶴遇說過一個同版本的,他反駁說:“不對,這個是西方人劃莊園地界時的規則。”
“小杠精。”顧如琢像是也無奈,很輕地說了一句。
程不遇又瞅他。
“那好,不管這個故事是怎樣的,這輛車今天也沒跑多久,但今天,這一片星星與煙花,我圈出來,都送給你。”
顧如琢壓低聲音,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