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醫生站在旁邊,笑著看著他們。
他對鶴遇說:“這個小男孩很堅強的,昨天一晚上都沒有哭,就是見了你才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嚴重發燒。
第二次燒的那麼厲害,是高二之後有次期中考試。
當時是他們班的空調壞了,它的位置又正好靠著一扇壞掉的窗戶。冷風吹了一晚上,他第二天直接燒到了三十九度五。
他發現了自己發燒,找老師請了假,隨後去醫務室打針,帶上一本練習冊。他知道自己燒得很嚴重,所以會掛很長時間的水。
輸液室裡還有其他人,所有人自顧自地坐在一邊,保持著某種約定俗成的寂靜。
不過一到下課時間,這裡就會變得很熱鬨。
有的同學成群結隊來看望,抬高聲音說笑;有的人偷偷談戀愛,男女朋友會逃課過來陪著,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兩隻手偷偷在校服底下互相交疊握住。
還有一些同學,想裝病逃課,又沒什麼大病,於是隻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磨時間。
隻有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抱著書包,靠牆寫著一本練習冊。
他那時和顧如琢的戀愛遊戲趨近穩定,白天在人前裝不認識,晚上到家則如同情侶。
他沒有想起來把自己發燒的事情告訴顧如琢,具體來說,是他沒有告訴除了老師以外的任何人,因為在這個學校裡,他也沒有朋友。
但那天第一節晚自習下了之後,顧如琢忽而來了醫務室找他。
“發燒了?”他問他。
他走過來,伸出手,很自然的摸了摸他的額頭。
顧如琢身上有很乾淨的薄荷清香,也帶著一點玫瑰的味道。那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貼在額頭上,一陣清爽。
程不遇“嗯”了一聲,又說:“快退燒了。”
顧如琢仰頭去看頭頂的輸液瓶。
他還有三瓶沒有打完,少說要兩節晚自習的時間。
那天,程不遇記得顧如琢跟人約好了,晚上要翹課出去玩兒。
他望著他,以為他過來看看就會走,沒有想到顧如琢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眉眼冷淡,沒什麼表情:“那我陪你一會兒。”
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隻是點點頭,不說話。
他又寫了一會兒作業,輸液藥效上來,困意翻湧。他就靠著椅子,歪頭睡了過去。
朦朧間,他聽見身邊的人動了動。幾秒鐘後,一件外套披上了他的肩膀。
薄荷與玫瑰的香氣飄散。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扶著他的肩膀,輕輕的將他一攬,他便靠在了一個人的肩頭。
——這又是他沒有預料到的第二件事情。他下意識的覺得這個舉動不對,但是因為頭腦昏昏沉沉,他沒有想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
——他和他之間的遊戲規則第一次被破壞了,而且是顧如琢主動破壞的。
程不遇醒來時,輸液已經掛完。
兩節晚自習的時間已經過去,顧如琢仍然在他身邊陪著他。
他把他的外套給了他,少年人身上隻穿著一件短袖校服,白色的襯衣勾勒出他挺拔俊秀的身形,他一手攬著他靠在自己肩上,身體微微向後傾斜,翹著二郎腿,很散漫。
這個姿勢也乾不了什麼,連單手拿手機刷也很困難,不知道顧如琢是怎麼打發的這段時間。
顧如琢察覺他醒了,仍然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醒了?醒了就回去吧,第三節晚課不要上了,先跟我回家。”
他很聽話,跟他一起往外走去。
醫務室外,路燈燈光暖黃,他跟在顧如琢身後,忽而聽見他說:“一個人生病這麼嚴重,下次就直接跟我說。”
程不遇怔了一下,涼薄漂亮的眼底有些茫然。
“我知道一個人生病如果沒有人陪,會很難過,所以這次破例。”顧如琢停下腳步,轉身回頭,注視著他。
他眼眸漆黑,聲音雖冷,卻帶著少年人的乾淨與自然,“我確定一下……你知道我們彼此隻是玩玩的,對嗎?”
程不遇仍然有些迷惘,點點頭。
顧如琢望見他點頭,於是也不再多說,轉過身接著跟他一起走,一個走在前,一個走在後。
他聽得懂顧如琢在說什麼,隻是他已經很久不記得,什麼叫難過。
他想起了那種香氣,玫瑰和薄荷的氣味,如今他再度聞到了這股氣味,還有握著他肩膀的、修長有力的手。
程不遇睜開眼睛,病房裡安安靜靜的,空無一人。
“師哥已經走了。”
角落裡他沒有注意到的一角,一個男人開口說道,石亭注視著程不遇,像是在這裡已經觀察了他很久。
“發燒加上低血糖,所以你暈倒了,媒體拍到了當時的場麵,幸好沒有鬨出什麼風波,不至於像兩年前一樣,逼得師哥不得不出國。”
石亭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語氣,“你現在已經不在程家了,我們也不想管你,但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醒你,師父現在是沒多少天了,如果你想回來,那麼就在他老人家不行之前回來,一切就都和以前一樣。”
“都和以前,怎樣?”程不遇聽了這句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微微歪了歪頭,像一隻剛睡醒的小狐狸。
石亭奇怪地看著他。
“當然是像以前一樣,你還是關門小師弟,程家的所有資源向你敞開。”
石亭轉過身,把窗戶開了一點,外邊的雨聲透進來,他的聲音聽起來理所當然,“不然像你現在這樣,當個小主播,掙不到什麼錢,拚死拚活爭搶那麼一個小名額,還很有可能搶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