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猶豫了一下,沒說什麼,把門關了,自己去整理床鋪。這個房間隻有兩居室,鶴遇一間,他一間,鶴遇的房間一直封著沒有開,程不遇找了一下鎖在哪裡,隨後進去打掃、鋪床。
他並不畏懼死亡,或者和死亡有關的其他東西。他也並不如同其他人一樣,封存起來是為了留作紀念,鶴遇的東西,他隻帶走了她給他的鋼筆,其他的都當做遺物一起燒掉了,房間很空,很乾淨。
程不遇剛從購物袋裡翻出來新買的被子,就聽見浴室裡一聲“嘶”,接著是一聲重重的悶響。
程不遇趕緊放下被子往那邊衝過去,問道:“怎麼了,師哥?”
“燙到了,沒事,我冷水衝一下,我沒想到這個水管壁這麼燙。”顧如琢在裡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忍著疼,“沒事。”
接著是嘩嘩衝水的聲音。
程不遇知道自己家這個熱水器有點問題,水管下方經常發燙過熱,之前他們家都是用一個橡膠套子給套住的,他幾年前離開前,看見臟了就直接扔掉了,剛剛沒想起來這茬來。那個鐵水管一燙起來就是沸水溫度,很嚴重。
程不遇開了門,顧如琢被他嚇得一哆嗦,渾身光溜溜的還帶著泡沫,有點不自在:“你……你乾什麼,我在洗澡,這邊我涼水衝一下就行了。”
程不遇的視線倒是很認真:“我給你找冰塊和白糖,敷在傷口上就能好的,幸好我們剛剛買了白砂糖。”
門開著,水還在嘩啦啦放,秋天的天氣,風從外邊吹過來,很冷。顧如琢抬腳把門關上了,沒過五秒,程不遇又拎著白砂糖和冰塊走了過來。
顧如琢燙的是手,因為想調水溫,沒留神半個手掌都貼了上去,程不遇以前被燙過,知道非常痛,手一離開涼水就會仿佛跟燒起來一樣。
他把冰塊遞給顧如琢:“你握著,可是不要握太緊,不然會感冒。”
“你出去吧,我來弄,這裡邊好多水,你睡衣彆弄濕了。”顧如琢低聲說。
他沒來得及關花灑,身上也沒衝乾淨,並且還沒有穿衣服——顧如琢感覺有點不自在。
程不遇說:“沒事的,我給你包,你一隻手沒辦法動。”
他的手腳很快,白糖敷上傷口,再貼上冰水裡浸過的紗布。疼痛感瞬間消失,變成了微不可查的隱痛。
他給顧如琢包完,瞧見顧如琢的表情,想了想之後,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於是說:“……看過的,師哥。”
顧如琢臉漲得通紅——他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因為這個情景是在是太丟臉了。
他平靜地說:“嗯,好,你快出去吧,睡衣濕了。”
程不遇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泡沫:“你沒衝乾淨,這樣沒有辦法洗澡,我給你衝吧,衝完擦乾。睡衣已經濕了,所以沒關係。”
顧如琢企圖把他趕走:“不行,你出去,怎麼能讓你幫我洗澡……”
程不遇沒有理他,他接過花灑對準他:“快點衝好,這樣才不會感冒。你得過肺炎的,師哥。”
顧如琢沒說話。
程不遇於是舉起花灑劈頭蓋臉一頓衝,行動飛速,簡單粗暴,顧如琢被澆得眼睛都睜不開,不得已叫道:“程不遇,你動作溫柔一點!輕一點!”
程不遇這才停手,歪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但還是收斂了力道。
程不遇想了想:“高中的時候,你打完籃球,就是這麼對水衝。我不知道你怎麼洗澡。”
“也是,還沒洗過鴛鴦浴,不知道洗澡習慣。”顧如琢看著他,沒忍住笑了起來,隨後又收斂了一下。
程不遇低頭給他衝著頭發上的泡沫,手輕輕擋著水流,不讓水珠濺落進他的耳朵,顧如琢坐在他麵前,也低著頭。
他忽而喃喃說:“還是很小的時候,我家保姆給我洗過澡。我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有彆人幫我洗澡。”
程不遇動作頓了頓,他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
程不遇說:“好像大家小的時候,都是爸爸媽媽幫忙洗澡。不過我沒有爸爸。”
“嗯,我知道。”顧如琢仍然低著頭,聲音很平靜,“我小時候,我爸媽工作忙,我是保姆帶大的;之後他們車禍去世,金阿姨帶我,不過確實男孩子長大了,很多地方不方便。所以我跟其他人長大的環境,不太一樣。”
他第一次在程不遇麵前提金琳,而且是在這個舊居裡,神情沒什麼不對。
隻是很平常的,兩個人聊起自己的母親和童年。
程不遇記起來,顧如琢也從不向他提起自己的童年。
水流嘩嘩的,顧如琢忽而笑了笑:“其實我有段時間,也夢想有一天,找個喜歡的人……然後住在一起,普通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就很好。”
程不遇以為他下麵還有話要說,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下文,於是問道:“然後呢?”
顧如琢說:“沒什麼。”
程不遇給他衝好了,隨後拿來了毛巾,準備幫他擦的時候,顧如琢一把搶了過去,單手開始歪歪扭扭地擦,望著他時,眼底帶著某種璀璨的笑意。
“感覺這個夢想,其實十五六歲那時候就實現了。當時,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