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1 / 2)

不管趙菊花咋說, 王永群就是不願意給王永兵寫信,趙菊花氣得不行, 到後來甚至抹起了眼淚。

“你說你, 革委會乾了好些年,家裡一分錢都沒見你的,後來你革委會的差使也丟了,你又不願意去地裡乾活, 家裡全靠我撐著,這眼看著都要撐不下去了,你說是臉麵重要還是活命重要?”

王永群是有苦說不出, 他當然也想跟王永兵緩和一下關係啊, 畢竟王永兵的前途在那兒擱著呢,以後王永兵多少拉把他一下, 就夠他吃喝的了。

可問題是,他這個兄弟肯定就不賣他的帳!

上回王永兵回家探親,他可沒少跟這個兄弟套近乎,可結果呢,他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從頭到尾,王永兵連聲“二哥”都沒喊,他還能咋辦,總不能叫他跪下給這個兄弟磕頭吧?

唉,也不知道他這一門子咋就這麼倒黴,明明都是一個爹娘生的, 老大老三家的日子就是越過越紅火,他家的日子卻是一年不如一年,這也真是邪門了。

王永群被趙菊花叨叨的心煩,趿拉上鞋子出去了,想在外麵轉轉,轉著轉著,也不知咋的就轉到王永兵新房子那兒了。

新屋子已經有一人來高了,這會兒天還不黑,還有泥瓦工在那兒乾活,看到王永群來了,就有人大聲跟旁邊的人說話,“我是不是眼花了,咋看著象是革委會王主任來了?”

以前王永群在老王頭和趙菊花跟前吹牛,說他會當上革委會主任,老王頭和趙菊花存了顯擺的心思,就把這話給傳出去了,從那以後,隊上的人見了他,都會嘲諷地喊他一聲“王主任。”

另一個泥瓦工接話道,“你肯定是看花眼了,這兒又是泥又是水的,王主任多尊貴的人,咋會到這種地方來。”

又一個泥瓦工裝模作樣的往王永群這兒瞅了幾眼,然後故做驚訝道,“還真是王主任啊,王主任,你今兒個咋有空過來視察了?”

王永群臉皮再厚,這會兒也被說得有點臊的慌,一聲沒吭的就往回走。

身後響起一陣哄笑聲,“你們竟然把王主任給氣跑了,等著穿小鞋吧。”

“我膽兒小,你可彆嚇唬我。”

……

王永群被趙菊花叨叨的本來就心煩,想出來散散心,結果又被人夾槍帶棒的嘲諷了一頓,心裡更惱火,可他又沒法跟人發火,畢竟那些話,確實是他說過的。

王永群便隻當啥也沒聽見,背著手,低著個頭氣哼哼的往回走,走到一個拐角的地方,差點跟一個人撞上,心裡正惱火著,這下可找到了發泄口,還沒看清對方是誰呢就吼了一嗓子,“眼瞎啊往人身上撞!”

吼完了抬頭一看,一下子打了個激靈,心說今兒個點兒咋就這麼背?!

王永群從臉上擠出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親切些,“二丫這是去哪兒了?”

王美清白了他一眼,沒理他,徑直走了。

王美清走得不見人影了,王永群才“咦”了一聲,“你個小兔崽子,我可是你二叔,有你這麼對長輩的嗎?”

罵過王美清,心裡又有些泄氣,心說我咋就混到這種地步了,被街坊四鄰笑話不說,連個晚輩也不把他看在眼裡,以後我的臉還往哪兒擱?

又一想,覺得歸根結底還是他沒錢又沒權,人家看不起,要是他象老三那樣肩上扛幾顆星,二丫那個臭丫頭肯定也會親親熱熱的喊他一聲“二叔”。

可咋樣才能有權又有錢呢?為啥老三行他就不行?

王永群絞儘腦汁的想,都走到自已家門口了也沒想出個出人頭地的辦法來,索性破罐子破摔,“想個球啊,這都是命,老天爺早就定好的,誰也改不了,有這費腦瓜子的功夫,還不如睡會兒覺呢。”

王永群有一點跟石蘭有點象,就是倆人的自愈能力非常強,再煩愁的事也能說丟就丟,前一秒他還在想咋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後一秒他就又及時享樂去了。

這也充分印證了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臘月十三,學校放了寒假。

放假前,照例會有期末考試,王美清不出意料的又考了個第一名,捧回家一張三好生獎狀,羅老太把獎狀貼了堂屋最顯眼的位置,來個人就給人顯擺一番,彆提多自豪了。

臘月26,是王建軍和李梅大喜的日子。

李梅家家境好,她也比楊翠英會來事,知道王美清在孫家最受寵,所以結婚前買東西的時候,捎帶著給王美清也買了好些東西,不少還是去縣城買的,有花手絹,頭發,發卡,頭箍,還給王美清買了一雙小皮鞋。

李梅的嫁妝也多,李梅她爸李大廚人脈廣,從縣運輸公司借了輛老解放貨車,拉了滿滿當當一車的嫁妝,大到家俱,自行車,小到洗臉盆,暖水瓶,置辦的彆提多齊全了。

嫁妝是提前一天送過來的,送過來後就擺到院子裡給人相看,這也是當地的風俗,有顯擺的意思。

這麼多的嫁妝,又是找車送過來的,彆說王莊大隊了,就是整個紅旗公社,也沒幾個有這麼大的手筆,嫁妝送過來的時候,隊裡不少人都過來看熱鬨,每往下搬一樣東西,大夥兒都會嘖嘖上幾聲。

說不羨慕是假的,尤其是那些結過婚的婦女,看看人家娘家陪送的嫁妝,再想想自己出嫁時娘家陪送的那點東西,心酸喲,這人跟人就是不能比,要氣死人喲。

楊翠英就是特彆酸溜溜的那一個。

要說起來,楊翠英結婚的時候,陪送的也不算少,四床被子,兩個洗臉盆,一個大衣櫃,一個紅木箱,裡頭還壓了20塊錢的壓箱錢。

楊翠英和王愛軍結婚的時候,孫桂枝一共給了60塊錢的彩禮錢,這60塊錢,也基本都花在了她身上,娘家基本上沒落啥錢。

說起來,娘家對她,也算是好的了,她的嫁妝,在王莊生產大隊,也是數得著的好了。

可跟李梅的嫁妝比起來,就寒磣多了,楊翠英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她看到李梅的這些嫁妝,沒有往李家家境好上頭想,而是想著肯定是給李梅的彩禮多,就因為給的彩禮多,李家賠嫁的東西才多,要不然,哪家會舍得在閨女身上這麼花錢?

而之所以給李梅的彩禮多,是因為李梅家過的好,孫桂枝看菜下碟。

這麼一想,楊翠英心裡就越發的不是滋味,可當著外人的麵,她也不敢表露出來,還得裝出一幅高興的樣子來,僵笑了一天。

到了晚上要睡覺的時候,才不甘心地問王愛軍,“你知不知道媽給了李家多少彩禮錢?”

王愛軍打了個哈欠,“媽不是說過,一碗水端平,都是60。”

楊翠英不信,“彆糊弄我,要是也給了60,李家會陪送這麼多嫁妝?肯定是給的彩禮多!”

王愛軍忙了一天,這會兒是又累又困,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哪有心情跟楊翠英談論彩禮的事,又打了個哈欠,含混不清地回道,“你去問媽。”

說完,倒頭就想睡,楊翠英卻生氣地擰了他一把,“你這個傻子,就知道埋頭乾活,啥也不爭不搶。。。你是老大,爸的班明明就該讓你接,你彆跟我說不接班是你自個兒的意思,這天底下誰不想商品糧?也就你傻,彆人三言兩語就把你糊弄住了,該你的也沒了,沒了就沒了,平日裡也該給咱貼補點,可你看看,咱們撈到啥好兒了?我也就算了,可你看看咱家黑蛋,吃穿用,都趕不上他小姑。。。。”

楊翠英是越說越氣,從李梅的嫁妝說到孫桂枝給的彩禮,從彩禮又說到黑蛋,然後又說到王美清。

總之一句話,家裡就她最委屈,連帶著她的兒子也不受待見,這都是因為王愛軍老實,孫桂枝偏心。

被楊翠英這麼一鬨,王愛軍徹底沒了睡意,同時他也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楊翠英愛跟人攀比的問題。

楊翠英這人勤快,能乾,會持家,這是她的優點,但她也有一大缺點,就是愛跟人比。

要是跟隊上其他媳婦比,倒也沒啥,因為隊上其他嫁過來的媳婦,基本上過的都不如她,沒啥可比性。

就是娘家,那幾個嫂子的吃穿用度,也跟她差了一截,比不過她。

好了嘛,沒人比了她就跟自家人比,第一個比的就是王美清,尤其是生了黑蛋後,剛開始的時候,幾乎天天拿黑蛋跟王美清比,比不過就在王愛軍跟前吹小風,後來被王愛軍狠狠說了一通,才算收斂了些。

現在不跟王美清比了,又開始跟還沒進門的李梅比起來了,要照這麼下去,往後她跟李梅可有得比了,而且她還比不過李梅,比不過就會鬨脾氣,這不家宅不寧嗎?

看來他這個媳婦,得時不時的敲打敲打才行。

王愛軍披衣坐了起來,“媽說一碗水端平,那就肯定是一碗水端平,你也彆在我跟前吹風,這件事,我信媽,你要是心裡不舒坦,你回你自己娘家鬨去,畢竟嫁妝多少,是你娘家的事,話又說回來,你娘家給的嫁妝不如李梅家,我都不說啥,你倒是蹦噠個啥?還眼氣二丫,早就跟你說過了,二丫就是咱一家人的眼珠子,這點啥時候也變不了,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還容不下她,你回娘家去。”

隻要王愛軍一搬出來讓她回娘家的話,楊翠英就蔫了,不過還是不甘心地嘀咕道,“啥時候都是護著你家人,我這個媳婦倒成了外人。”

“我對事不對人,你做的不對,當然不能偏你這邊兒,還跟我提接班的事,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這人笨,又沒文化,乾不來,啥人有啥福,我就覺著在家裡種莊稼挺好的,閒了吹個糖人掙個小錢,隻要踏實肯乾,過的也不比彆人差,人啊,得知足。”

末了又一臉嚴肅的跟楊翠英說道,“咱媽這一輩子也過的不容易,你可不能給她氣受,尤其是李梅進了門,你是大嫂,得給她做個榜樣,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多好,家和萬事興,二丫都知道的理兒,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說完打了個哈欠,困勁兒上來了,往床上一倒,頭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楊翠英那個委屈喲,不比剛才少多少:嫁的男人不如小叔子,娘家比不過妯娌,生個孩子吧,雖然是個帶把的,可也比不上小姑子,她的命咋就這麼苦喲。

楊翠英自怨自艾了一陣子,想想明天一早還得起來忙活,深深歎了一口氣:這都是命啊,睡吧。

一轉眼又是一年春來到。

從年前到年後,也發生了不少事,頭一件就是李梅進門,第二件就是大年初六,楊翠英被診出懷了二胎,可把孫桂枝給高興壞了,可高興了沒兩天,她就提不起勁兒高興了,因為王美清病了。

倒也不是多大的病,就是感冒了,然後轉成了支氣管炎,然後給送到了縣醫院。

其實得了氣管炎也不是多大的事,公社醫院就能治好,可孫桂枝不放心,直接給送到縣醫院了,還是李梅托她爸李大廚找的車。

就這樣,孫桂枝還被羅老太給罵了一頓。

“我才離開幾天呢,你就讓我的小乖乖感冒了,還轉成了支氣管炎,你可真有本事!我走的時候是咋跟你說的,照顧好小乖乖,你就是這麼照顧的?你是親媽嗎?!”

如假包換的親媽孫桂枝被自己親娘訓的一聲都不敢吭。

孫桂枝在外頭多少也算是個人物,性子直爽,做事雷利風行,很是受人敬重,可在自己的親娘跟前,立馬被秒成渣。

老太太戳著她腦門訓,她半句嘴不敢回不說,還得給老太太賠笑臉哄著老太太,生怕老太太給氣出個好歹來,其實她的心裡喲,心疼閨女不比親娘少一分,直恨不得生病的不是寶貝小閨女,而是她自己。

當然了,羅老太訓閨女,也不會當著大夥兒的麵訓,都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訓,用她的話說是嫌閨女丟人,其實還是怕閨女丟了麵子。

親閨女嘛,該訓得訓,該護著也得護著。

親媽在外頭挨訓,病房裡的王美清卻是眾星捧月一般。

其實她的支氣管炎不重,就是有點發熱,有點咳痰,結果一家人緊張的不行,尤其是羅老太,看到躺到病床上輸液的王美清的時候,嚇得臉兒都白了,病房裡陪護的人,挨個兒被她吵了一遍,這會兒又不見人了,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找個沒人地方訓閨女去了。

她這個姥姥喲。

王美清一想到她那個意氣風發的媽,在她姥姥跟前蔫頭耷腦挨訓的樣子,就覺著有點想笑,結果還沒笑出聲呢,就猛的咳嗽了起來。

她這一咳嗽不要緊,忽啦啦的圍過來好幾個人,李梅給她撫胸,王愛軍給她端水,王蓮清給她拿痰盂,這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啞著嗓子道,“你們歇會兒吧,我不要緊。”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推開了,石南出現在病房門口,後頭還跟著程愛淑。

石南因為擔心王美清的病情,臉色不大好看,小臉繃著,疾步走到病床前,正想開口說話,王美清卻把臉扭到了一邊,“你彆過來。”

石南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王美清。

李梅笑了,“二丫這是怕傳給你。”說完又笑著跟王美清說道,“醫生不是說了,你這病不傳染,沒事。”

“那也不行。”石南是小孩子,抵抗力不比大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石南態度卻很是堅決,“我不怕,丫丫你轉過臉我看看。”

“不轉,你先回去,等我好了再跟你玩。”

石南卻倔的很,王美清頭扭到右邊,他就跑右邊,王美清頭扭到左邊,他就跑到左邊,一屋子人都被倆人逗樂了。

最終,王美清被他給打敗了,隻好正臉朝向他,一幅氣鼓鼓的樣子。

石南柔聲哄她道,“給我摸摸還燒不燒了?”說著伸手在王美清額頭上拭了拭溫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皺眉道,“還是有點燒。”

李梅,“醫生說已經不礙事了,再輸兩天液,然後好好養養就完全好了。”完了又羨慕道,“這兄妹倆的感情可真好。”

程愛淑笑道,“可不是嘛,南南昨兒夜裡就嚷嚷著非要來看二丫,半夜三更的咋來啊,好不容易給勸住了,就這也是一夜沒好好睡,就惦記著生病的妹妹呢,本來蘭蘭也要來,我怕吵著二丫休息,就沒讓她來,那個丫頭心裡也一直惦記著呢。”

李梅,“他仨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自然要深些。”

正說著,羅老太和孫桂枝進來了,幾個大人在一邊兒說話,王美清看了看一直眉頭緊皺的石南,果然看到他眼周有大大的黑眼圈,便小聲問他道,“你一夜沒睡呀?”

“睡不著。”

王美清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那你上來眯一會兒。”

石南搖了搖頭,“我不睡,我看著你。”

“你看著我我也不會立馬就好啊,而且你都快要趴我臉上了,萬一真傳給你咋辦?”

“真傳給我了咱倆就一塊兒住院,我正好陪你。”

王美清,“。。。”還是頭一回見人上趕著想要生病的。

王美清知道石南這是擔心她,便安慰他道,“姥姥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而且我這又不是大病,過兩天就好了。。。”

石南怔了一會兒,然後很堅定地說道,“以後我要當醫生。”

王美清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石南卻象是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一臉堅毅,“回去了我就讓爺爺教我。”

他要當醫生,然後發明出一種最最有效的藥,丫丫哪兒不舒服了,一吃就好,這樣丫丫就不用又是打針又是輸液的遭罪了。

王美清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石南為啥突然想要當醫生,心裡感動的不行:小哥哥對她真的太好了,他倆上上輩子,該不會真的是親兄妹吧?

程愛淑見王美清已無大礙了,怕一直在這兒影響她休息,坐了一會兒便想帶石南回去,石南卻不肯走,“我在這兒陪著丫丫。”

他還是有備而來,來的時候還帶了兩本書,說王美清一直躺著肯定很悶,到時候他就念書給王美清聽。

醫院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都是病人,王美清怕石南再被傳上啥病,讓他回去,可石南倔脾氣上來了,堅持己見,不走就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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