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桂枝歎了口氣，回自己屋了，不一會兒把王美清抱了過來，把她塞到了被窩裡，“趕緊睡，睡的少了可長不高。”
被窩裡早放了兩個灌了熱水的輸液瓶，裡頭熱乎乎的。
等到孫桂枝走了，王美清抬起頭，扯了扯王曉菲的被子，見王曉菲沒動，便湊過去小聲跟王曉菲說道，“曉菲你其實很厲害的，好多次你都考了一百分呢。”
剛才羅老太跟孫桂枝在那兒說悄悄話，王美清聽了一耳朵，原來今兒個這事，還有羅老太的事兒呢。
要不是羅老太在孫曼娜跟前顯擺，孫曼娜也不會罵王曉菲，王曉菲也不會離家出走。
孫桂枝在那兒批評親娘，王美清也覺著有點內疚，畢竟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引起的。
其實她之所以優秀，隻是占了重活一世的光罷了。
認真說起來，王曉菲其實也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一點，從她考試的成績上就能看出來，隻是孫曼娜對她要求太高了，處處都想叫她拔尖。
要是一直這麼下去，王曉菲要麼會很自卑，要麼心理不健康，哪一點兒都會毀了她。
以前王美清挺不喜歡王曉菲的，不過這會兒她又覺得王曉菲很可憐，就想鼓勵鼓勵她。
老半天，王曉菲才在被子裡悶悶道，“可你回回都是一百，還跳級了。”
王美清“……”小丫頭，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我比啊。
王美清想了想，給自己成績好找了個理由，“我是南南爸教的啊，南南爸是老師，肯定比你媽教的好啊，你媽又不是老師。”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想叫南南爸教，回頭我跟他說一聲，讓他也教教你，南南爸很好的，他肯定……”
王曉菲忽的一下掀開了被子坐了起來，把王美清嚇了一大跳。
“南南爸肯定不願意教我，他不喜歡我，誰都不喜歡我，大家都喜歡你，因為你穿的好，吃的好，又聰明，他們都願意跟你玩，老師也喜歡你，你家裡人都疼你，你要啥有啥，我要啥沒啥，連我媽都討厭我，總是吵我。”
王曉菲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王美清，“……”原來我有這麼多地方讓你嫉妒啊，那我可沒辦法了，誰讓我命好啊。
王美清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我家裡人之所以疼我，是因為我沒爸呀，說起來我還羨慕你有個爸呢，而且你爸對你就很好啊。”
王曉菲想了想，頓時自豪道，“我爸從來都沒有吵過我，有了好吃的，都給我吃。”
王美清趁熱打鐵，“你看，並不是誰都不喜歡你啊，起碼你爸就很喜歡你，而且老師也很喜歡你啊，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上次我去老師辦公室送卷子，聽到李老師還誇你呢。”
王曉菲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了，“老師誇我也沒用，我比不過你，就不能推薦上大學，我媽說上不了大學，就是沒出息。”
王美清心說這個孫曼娜成天給王曉菲灌輸的都是啥東西啊，王莊大隊雖然比不上城裡，可也不是窮窩窩啊。
而且這裡的人大部分都質樸善良，在她看來，比城裡那些斤斤計較的小市民強多了。
王美清又往王曉菲跟前湊了湊，故做神秘道，“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千萬不要往外說。”
王曉菲疑惑地問道，“啥事？”
“再過幾年，就不用推薦上大學了，是誰考上誰上。”
今年是１９７６年，再有一年，國家就會恢複高考，推薦上大學這種製度，就會徹底被淹沒於曆史的長河中。
“你騙人，我媽說上大學都是推薦才能上。”
“你媽懂的多還是黑匣子懂的多？”
王曉菲不解地看著王美清。
“我都是從黑匣子裡聽來的。”
王曉菲怯生生地問道，“黑匣子是啥？”
王美清忘了，王曉菲肯定還沒見過半導體收音機呢。
她從被窩裡爬出來，把放在床頭桌上的半導體提過來給王曉菲看，“這就是黑匣子，又叫半導體收音機，它啥都知道，回頭你來我家聽聽就知道了。”
王曉菲摸了摸半導體，半信半疑，“它真的啥都知道？”
“當然了，回頭你來聽聽就知道了，黑匣子從來都不說瞎話，他說以後要考試上大學，那就肯定是真的，你學習這麼好，肯定能考上大學。”
王曉菲的雙眼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點點頭，“我肯定能考上。”
“考大學的事，你千萬不要跟彆人說，這是咱倆的秘密。”
王曉菲興奮地點了點頭，“我向主席保證，我不跟彆人說。”
王美清被逗樂了：以前覺得王曉菲挺討厭的，沒想到她其實也蠻可愛的。
看來“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還是有有道理的。
正樂著，羅老太進來了，見王美清抱著個收音機坐在外麵，嚇得趕緊過來把收音機拿走了，然後把王美清塞到了被窩裡，“黑天半夜的，咋又抱著黑匣子了，還坐外頭，凍著咋辦？”
王美清鑽到被窩裡，扭頭跟王曉菲笑了笑，王曉菲也衝她羞怯地笑了笑。
王美清還是頭一回見王曉菲笑，心說這小丫頭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嘛。
王曉菲這事兒算是解決了，王美清心裡還挺美的，心說沒想到自己還有做心靈導師的潛力嘛。
第三天，孫桂枝一家還在發愁咋把王曉菲送走，沒成想王曉菲自已先提出要回家。
孫桂枝還挺稀罕的，心說咋睡了一覺，這孩子就想通想要回去了？
稀罕歸稀罕，孫桂枝還是巴不得王曉菲早點回她自己家。
孫老太那一家，個個腦子有問題，能不牽扯還是不要牽扯的好。
不過送王曉菲回去的時候，孫桂枝還是跟王留柱多了句嘴，叫他這幾天多留意點王曉菲。
事出反常必有妖，孫桂枝這是怕王曉菲再出什麼意外，還是看緊點好。
不過讓孫桂枝稀罕的事還在後頭，就是王曉菲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吧，是看到她，都是頭一低就過去了。
現在看到她，雖然還不怎麼跟她說話，不過會衝她笑笑，有時候甚至還會喊她“伯娘。”
有幾回，還過來找王美清玩，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坐一邊兒看王美清跟石蘭玩，但臉上的笑容卻是明顯多了。
孫桂枝稀罕的不行，想著是不是王美清跟她說啥了。
畢竟王曉菲是在她家睡了一晚上才變的，而那一晚上，她坐在自己房間跟她娘說話，一直聽到王美清跟王曉菲嘀嘀咕咕的在那兒說話。
孫桂枝就去問王美清，王美清卻不肯跟她說，“這是秘密。”
孫桂枝噗的一聲笑了，“行，秘密，媽不問了，你個小丫頭。”
孫桂枝和高大全定的是５.１結婚，結婚前，孫桂枝提著個籃子，和高大全一塊兒去了王永慶墳頭。
籃子裡有一碟油爆花生米，一瓶白酒。
王永慶活著的時候，沒彆的愛好，就喜歡抿點白酒。
他也不多喝，每次最多二兩。
以前家裡窮，也沒啥好的下酒菜，孫桂枝都是給他用鹽水煮點黃豆，或是切幾根鹹菜絲。
現在家裡日子好過了，孫桂枝每次過來祭奠，都會給他爆一碟花生米，讓他在地底下也改善一下生活。
高大全是主動跟孫桂枝說要來祭奠下王永慶，孫桂枝知道高大全是真心實意的想來祭拜王永慶，便答應了。
他們這一門的祖墳在村西頭的一片荒地上。
王永慶的墳頭，因為王愛軍哥倆經常過來給添添墳，拔拔草，所以看著很是乾淨整齊。
現在是新社會，不興叩首祭拜那一套了，高大全就給王永慶鞠了個躬，然後蹲下來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了王永慶墳前，一杯端在自己手裡。
“永慶，我這人也不會說啥花言巧語，隻想跟你說一句話，桂枝的前半輩子，是你照顧，她的後半輩子，換我照顧，孩子跟前你沒來得及儘的責任，我替你儘。”
說完，朝著墳頭舉了舉杯，“我先乾為敬。”
舉起杯一飲而儘，然後把墳前那杯酒灑到了墳前的土裡。
孫桂枝悄悄抹了下眼睛：她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讓她這輩子遇到倆這麼好的男人。
高大全祭拜完，想著孫桂枝肯定有話想要單獨跟王永慶說，便站起來，跟孫桂枝說，“我在周圍轉轉，一會兒來接你。”
高大全走後，孫桂枝又給王永慶倒了一杯酒，灑在了地上。
“永慶，你也看到了，我又找了個人，我也不怕你怨我，誰讓你說話不算數，半道上把我一扔，就自個兒跑了，你要怪，就怪你自個兒吧。”
孫桂枝說著說著就抹起了眼淚。
她和王永慶雖是由媒人撮合成的，可倆人感情一直都很好。
她性子有點急躁，而王永慶卻是個沉穩的性子，倆人互補，小日子過的雖窮，可即使窮也是樂滋滋的。
這也是孫桂枝為啥會看上高大全，因為高大全跟王永慶的性子有點象，都是比較沉穩，能包容她。
孫桂枝又給王永慶倒了一杯酒，“永慶，你的四個孩子我都給你帶大了，咱最小的二丫也要上初中了，我也該給自己考慮考慮了，你不在了，我還得過下去對不對？其實我知道你是不會怪我的，因為你肯定也知道，一個人的滋味不好熬。”
孫桂枝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些話，有家裡的事，有隊上的事，有公社上的事，最後又給王永慶倒了一杯酒，“好了，永慶，我不跟你說了，大全還等著我呢，等啥時候有空了，我倆再一塊兒來看你。”
孫桂枝把酒瓶和酒杯都放到了籃子裡，站起來，一扭頭，看到高大全就站在不遠處，溫和地看著她。
孫桂枝抹了下眼睛，然後笑了，回頭說了句“永慶我走了啊”，然後快步走到高大全跟前，“走吧。”
高大全幫她把一絡碎發掖到了耳後，然後衝著王永慶的墳頭喊了一聲，“永慶我們走了。”
回應他的是荒草相互磨挲的沙沙聲，輕輕的，很溫和，就象王永慶在說話一樣。
孫桂枝就知道，王永慶是不會怪她的。
1976年的5.1，高大全和孫桂枝結婚了，也沒大辦，就是把兩家的親朋好友叫一塊兒吃了頓飯，就算是一家人了。
倆人結婚那天，康明輝來參加婚禮，然後把高玉芬和康偉接走了。
康偉才當了沒幾天的哥哥，就要離開王美清，死活不願意，最後還是王美清答應以後經常給他寫信，才算是把他哄住了，眼淚汪汪的跟著他爸走了。
高玉芬走後，高大全把東屋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添置了一些新家俱，還特意添置了一張書桌給姐妹倆學習用。
屋子收拾好後，羅老太和王蓮清姐妹倆搬了進去。
村裡做飯，燒的都是土灶和柴禾，到了公社，用的是蜂窩煤，方便又省事，羅老太又是個閒不住的，每天上班上學的都走後，她就在家裡琢磨吃的，就算是三合麵和白菜蘿卜，她也能做出好幾個花樣來。
高大全以前基本上一年到頭都是吃食堂，哪有過這待遇，感覺就跟到了天堂差不多，一個月不到，就吃胖了一圈，人也精神，臉色紅潤，走路帶風。
因為這個，李誌沒少調侃他。
楊翠英和王愛軍的第二個孩子也生了，是個女孩。
楊翠英原想著孫桂枝和王愛軍是因為喜歡女娃娃，所以才把王美清當心肝寶貝疼，所以這回生了個女娃娃，她還挺高興，想著自己終於也能“母憑女貴”了。
結果呢，王美清還是家裡人的心頭寶，她的小閨女的待遇，也沒有比當年的黑蛋強多少。
這下她算是徹底看清了，就算是她生個金疙瘩出來，那也撼動不了王美清在這個家的地位。
從此她也徹底死了跟王美清一較高下的心。
李梅也生了個女兒，好在孫家和李家都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家，生個女兒也高興，照樣熱熱鬨鬨的給辦了滿月酒。
時間轉眼就到了１９７７年。
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那就是恢複高考，恢複高考後的招生對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知識青年，複員軍人，乾部，以及當年的應屆高中畢業生。
也就是說，基本上所有人都有參加高考的資格。
這一消息公布後，舉國歡騰，尤其是那些一直找不到回城門路，以為自己一輩子要老死在農村的知識青年，一下子又看到了回城的希望，簡直是喜極而泣，四處托關係找複習資料。
各個生產大隊也都能理解這些知青的心情，也都對他們放寬了要求，隻要大體上過得去，都不大管他們了，讓他們能多些時間學習。
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呢，他們能考上大學回城，對這些大隊乾部來說，也是一件積德的事。
石國強早就斷了回城的念頭，所以即使聽說恢複高考了，也隻是為那些下鄉的知青們感到高興而已。
孫曼娜聽到這個消息後，卻是快要高興瘋了，她終於也有機會回城了！
中斷了１０年的高考恢複了，多少人都想要參加高考，複習資料有多緊俏可想而知，知青點的知青，誰弄到了複習資料，都跟寶貝似的，平時關係再好的人，也都不會外借。
畢竟多一個人參加高考，就多一個競爭對象。
象孫曼娜這種多年不跟知青點的知青有來往的，就更借不到複習書了，她也沒彆的門路，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眼看著就快要考試了，她還沒借到一本書，差點要急瘋了。
後來還是李建業好心幫了她，給她弄了一套複習資料寄了過來。
孫曼娜以前都不大下地乾活，現在更是門都不出，成天躲在屋裡看書。
孫老太氣得不行，暗地裡讓王留柱把孫曼娜的那些書給燒了，省得她考上了再遠走高飛。
王留柱年紀不小了，要是孫曼娜走了，隻怕往後就很難再娶上媳婦了。
王留柱卻是越來越沉默，他也沒聽孫老太的話，把孫曼娜的書偷偷給燒了，他也沒表示支持孫曼娜參加高考，反正就是啥也沒說，氣得孫老太指著他的鼻子直罵他“窩囊。”
恢複高考的消息是１０月２１號正式公布的，高考卻是在一個月後進行，隻有一個月的複習時間，難度可想而知，更何況很多人已經多年不接觸書本了，現在再去看書本，就跟看天書差不多。
出了考場，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成績出來的時候，更是有人哭有人笑。
孫曼娜是哭的那一個，把自己關在屋裡哭了一天一夜，嚇得王留柱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不過知道孫曼娜不會回城了，倒也讓他鬆了一口氣。
在外人看來，孫曼娜哪哪兒都不行，可他還是喜歡這個媳婦，不舍得她走。
孫曼娜大哭了一場，然後就徹底斷了回城的心，隻一心一意的教王曉菲。
雖然有時候還會吵罵王曉菲，不過王曉菲已經不再去跟孫曼娜計較了，她現在也是一門心思的學習，非常刻苦。
王曉菲不是李東順那種腦瓜子不開竅的人，她很聰明，再加上自己也努力，所以回回考試，都是班裡的第一名。
不過她好好學習的目的，不是象她媽想的那樣回城，而是想考出去，擺脫她媽。
這話她是偷偷跟王美清說的，王美清聽了，為孫曼娜默哀了三分鐘，心說親生女兒都想擺脫她，孫曼娜這個媽媽當的是有多失敗啊。
說來也是有意思，以前吧，王美清跟王曉菲，倆人基本上不說話。
主要是王曉菲妒嫉王美清，然後就不願意跟王美清玩。
自從上次王曉菲在王美清家住了一晚上，倆人關係奇跡般的變好了。
不能說是好朋友吧，起碼比普通同學的關係要近些，最主要的是，王曉菲有什麼心裡話，她不願意跟孫曼娜說，但她願意跟王美清說。
遇到了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她也去請教王美清，讓王美清幫她拿個主意，因為她現在承認了她不如王美清，沒王美清懂的多。
王美清這邊，以前是覺著王曉菲很討厭，所以不願意搭理她，現在不討厭王曉菲了，就儘自己所能去幫她。
畢竟幫人一把，勝造七級浮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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