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殘舊書稿(2 / 2)

“好。”李恕拍拍他的肩,“彆生氣了,去看看兩箱子書,有什麼缺的,寫張字條遞到王府,小叔叔幫你留意。”

韓憫笑著道過謝,將他送出府門。

轉身要回去時,忽然聽見季恒驚叫一聲。

他回頭,係統附身的蘿卜頭正朝季恒扇著翅膀。

李恕恍如不見,隻問老管家:“下一家?”

老管家眯著眼睛,看著長長的名單:“城外賣書畫的王家,去年季公子強買他家的扇子,指使人把賣扇的老人打傷了。”

差不多了,韓憫朝蘿卜頭伸出手:“統子。”

係統停下動作,停在他的手臂上,晃了晃身後的羽毛,隨他一起進去。

*

兩大箱子的書還放在正堂裡,柳老學官與柳岸都是愛書的人,都等著他回來,打開箱子看看。

韓憫把李恕給他的書卷目錄交給老師,讓老師先看。

柳老學官邊看邊歎:“不錯不錯,許多殘書我在宋國時都沒見過。”

他從前是宋國人,曾任太子太傅。

年輕的時候,不滿宋國朝政,某天夜裡,一舟渡江,來了江南,得了德宗皇帝的賞識,在永安學宮任學官,才有桃李滿江南的今日。

而宋國在江北中原,學問源流之地。

他們在江南齊國,許多書都要從江北來,有時宋國朝廷下令,不準經卷售往南邊。許多殘卷書籍,隻有依靠民間私自傳遞,送來齊國。

所以他這樣說。

柳老學官將折子交還給他:“都是很好的東西,你拿回去仔細看看。”

韓憫點頭應了。

老學官拍拍他的肩,似是頗有感慨:“老師老了,再看也來不及了。你們這些小輩文人多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再來問問”

“是。”

*

再過了幾日,葛先生忽然讓謝岩給韓憫傳了個口信。

說是他爺爺的書稿好像找著了一些。

韓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私修國史。家中有字兒的東西都被翻檢過一遍,最後整理出幾大箱子的書稿,抬進宮之後,便不知所蹤。

先帝如此憎惡韓家,想來也不會把書稿留下,所以韓憫並不想著在宮裡找。

而在抄家之前,韓爺爺曾將一些書稿拿給白石書局,托他們印成書冊,要送給幾個朋友。

還沒來得及拿到成書,韓家就被抄家了。

韓憫想幫爺爺找回那時給白石書局的書稿,一開始才會給書局寫書。

他來永安之後,一早就請書局與葛先生,幫他留意一下。

幾個月後的今天,才終於有了消息。

清晨收到消息,韓憫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跟著謝岩匆匆趕去書局。

葛先生就在書局後院的門前等他,見他過來,一把將他拽上馬車。

“先走,邊走邊說。”

他吩咐馬車快出城,然後放下簾子,對韓憫道:“書局怕惹麻煩,對你爺爺那種書稿,一般是燒了乾淨。一開始幫你找過當時排字的工匠,還找過接你爺爺這個單子的夥計,不過他們都不記得了。”

“後來就找了處理書稿的夥計,不過兩三年了,許多人都走了,要找起來也不容易。前幾日終於找到一個,他說有的夥計貪小便宜,會把作廢的書稿帶回自己家去。”

“你們家出事那天晚上,書局就火急火燎地讓他們把書稿連夜拿去燒了,他們當時懶得動彈。第二日清晨,才有一個夥計把你爺爺的書稿,混在另外的廢稿裡,帶回家了。”

韓憫不自覺絞緊手,問道:“他們將書稿收來,會做什麼?”

葛先生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糊窗子,比草紙糊得透光。或者燒飯時,用來引火,省一些稻草。”

有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多半是找不到了,誰會把幾張紙留兩年多呢?

韓憫應當能預料到的。

兩年過去,能找到書稿的概率實在是太小了。

他也隻是想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才想要試一試。

他歎了口氣,定了定心神,隻道:“還是多謝您,等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也不用灰心。聽他們說,有些黑市商人,會把一些民間的書稿收來,和其他的書稿混在一起,整理一下,當做前代的文集轉手賣出去,說不準你爺爺的書,也正在黑市上賣呢?”

這種事情,韓憫倒是略有耳聞。

南蠻荒蕪,書籍匱乏,大齊通行的書卷魚龍混雜,難以辨認,有些商人借此牟利。

或者找旁人不要的書稿,或者讓沒有名氣的書生執筆。

拚湊出一本書,署上前代名家的名字。

反正流傳不廣,能認出來的人不多。前代名家也都已經過世,翻不了案。

這就是所謂的偽書造假。

他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韓憫揉揉腦袋,稍微鬆了口氣。

馬車很快就出了城,來到城外的一個小村落裡。

農家小院裡,一個婦人正抱著穀子喂雞,葛先生上前交涉,給了她兩塊碎銀做酬勞,婦人才將他們引到一個堆放雜物的小房間裡。

房間是土築的,沒有窗戶,昏暗不明,滿室塵土飛揚,地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寫著字的紙張。

韓憫用衣袖掩著臉,一邊咳嗽,一邊道:“先帶回去吧,我回去慢慢看。”

他從房間裡退出來,塞給婦人兩錠銀子:“請問大娘,可還有這樣的書稿?”

那婦人看了一眼韓憫塞過來的銀兩,立即眉開眼笑:“有有有,我家男人專門幫書局處理這些東西,每天都帶回來一些。”

“敢問他兩年前是在白石書局做事麼?”

“是,不過做了一會兒,就去其他地方了。”

“那……這些書稿裡,會有白石書局的稿子麼?”

“這……”婦人眼珠一轉,隨即笑道,“自然會有的。您想啊,我男人每天都帶一些紙回來,堆在最上邊,我們每回都是用最上邊的。兩年前的,說不定還被壓在下麵呢。”

韓憫點點頭,那婦人帶著他去了廚房,灶邊的竹筐裡也堆放著許多廢稿。

婦人滿臉帶笑地瞧著他,韓憫會意,再塞給她一塊銀子。

那婦人將銀兩收好,又問:“還有一些糊在窗戶上了,還要嗎?”

窗戶上的紙,久經風吹日曬,已經看不出字跡了。

韓憫笑了笑:“不必了。從前也有人像我們一般,來這兒收這些東西麼?”

“也有。不過他們挑挑揀揀的,翻了半天才拿了幾張,不如你們爽快。”

“原來如此,那他們常來麼?”

“不常來,一年才來幾次,不過來時,一般會在我們這兒待幾天。”

韓憫了然點頭:“那下次他們來時,能不能請你家男人,去白石書局說一聲?”

他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一塊銀子。

“自然自然,他們要是再來,我一定讓我家男人去通報。”

“多謝。”

“不客氣,不客氣。”

婦人摸了摸袖中沉甸甸的銀兩,恨不得韓憫日日都來才好。

那頭兒,葛先生已經帶著人,將所有的書稿裝上車。

東西說多也不多,隻裝了兩個竹筐,就是看起來亂糟糟的。

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兩張會是他想要的東西。

韓憫坐在車裡,掀開簾子,回頭看了一眼。

葛先生給他倒了杯茶,安慰他道:“沒事兒,找不到也沒關係,我再幫你找就是了。”

韓憫接過茶杯:“謝謝先生。”

“那書稿到底寫的什麼?怎麼好像非找回來不可似的?”

“我爺爺從前在史館做官,同宮中幾個朋友交好,受他們所托,將這十來年的親曆見聞編成戲本。增刪幾次,寫了快十年。原本已經寫好,隻等印出來送給他們了。”

韓憫撐著頭,靠在馬車窗邊,輕歎一聲。

“在桐州這兩年,爺爺幾十次想提筆重寫,可惜年紀大了,看不清楚,也坐不住,手抖得厲害,又握不住筆,時常寫了兩三張就寫不下去。”

“我有幾次看見他坐在案前,一邊打自己的手,一邊提筆寫,寫不出來又一個人悄悄抹眼淚。”

“我想說他口述,我來寫,他又說不是什麼大事,不用那麼麻煩,不讓我管。我想他大概是記不清楚自己寫過什麼東西。所以想幫他把書稿找回來,起碼要把這本戲文找回來。”

就算隻找回一兩張也好。

韓憫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對葛先生道:“麻煩先生幫我。有用錢的地方,就從我的話本錢裡邊拿。”

葛先生素來愛惜他們這些文人,一聽這話,心疼極了。

“沒事沒事,我再幫你找。”

回到白石書局,將買來的廢稿都堆在院子裡,韓憫也不嫌臟,坐在石階上,一張一張地查看。

謝岩也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隻是幫他看看廢稿。

一直到下午,隻剩下最後一些竹筐底下的紙張。

葛先生道:“那個婦人也是哄你開心,怎麼會有兩年前的……”

謝岩忽然舉起筐子:“韓憫,你看這上邊的是不是?”

竹筐的竹條縫隙裡,藏著兩張紙。或許是因為壓得緊,才沒有被拿去糊窗子。

將竹筐拆開,兩年前的紙常年放在廚房,臟得很。

韓憫一眼就看出這是早些年爺爺的筆跡,穩重平和。

他這才笑了,小心翼翼地將紙張捧在手裡,看了兩三遍。

葛先生舒了口氣,道:“可算是高興了吧?走吧,中午飯都沒吃,出去吃飯。”

為防萬一,韓憫把這兩張書稿抄了兩份,收在不同的地方,才同他們一起出去。

*

還是下午,三個人準備去找個地方隨便吃點東西。

才走出書局,就看見楚鈺和溫言在一個說書攤子前,溫言臉色很差,楚鈺卻一個勁兒地朝他笑。

溫言推著輪椅要走,楚鈺就伸出腳彆住木輪,不讓他走。

走近了才知道,那說書先生在說《聖上與禦史二三事》。

看見韓憫來,楚鈺才收回腳。

溫言推著輪椅衝到韓憫麵前,恨恨道:“你做的好事。”

楚鈺笑了笑:“大度點,你前幾天對韓憫可心軟了。”

而後又聽那說書先生道:“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完這本,咱們來講《聖上與探花郎》。”

楚鈺笑容凝固,隨後躲在人群裡,振臂一呼:“禦史大人才是最好的!”

竟還有人應和:“沒錯!禦史才是最好的!”

韓憫推著溫言的輪椅,輕聲道:“辨章,我們走吧。”

溫言指了指前麵:“走不了了,你看,聖上親自來了。”

韓憫抬眼看去,停在街口的,可不就是宮裡的馬車嗎?

傅詢從馬車裡掀開簾子,往外望了一眼,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們在喊什麼。

不知道第多少次,韓憫緊張地吃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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