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小冤家(2 / 2)

市集裡有一座陳舊的二層小樓,是一家飯館,開了也有十來年了。

小的時候韓憫和朋友們常去,如今他牽著傅詢,在人群中穿梭,也衝著那兒去。

才靠近,就有人從小樓二層的窗口,探出腦袋,朝他揮手。

“韓憫!”

是五王爺傅讓。

韓憫小時候就與他交好,一起常來的朋友裡,就有他一個。他在這兒,也不足為奇。

韓憫也朝他揮了揮手,然後拽著傅詢的衣袖,也入了小樓。

傅讓與悅王爺傅樂在一塊兒。

悅王爺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傅讓喊他一聲“小王叔”,與異姓王李恕的“小叔叔”是不同的。

叔侄二人麵對麵,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上幾碟小菜,兩個酒杯。

韓憫與傅詢來時,他們正揣著一隻手吃菜喝酒,傻嗬嗬地笑。

見他們來,兩人連忙起身行禮,又讓樓裡的夥計再搬一張方桌來,將兩張桌子拚在一起。撤去桌上的殘酒,吩咐換新的菜色。

韓憫與傅讓坐在同一邊,兩個人湊在一塊兒說話。

傅讓推開窗子,把外邊的場景指給韓憫看:“那個賣花兒的小姑娘是新來的,原先賣花的是她奶奶,她奶奶走不動了;那個戲班子也是新來的,唱的本子古裡古怪的。”

韓憫忍不住笑:“不過那個給人刺青的師傅,一直都在那兒。”

傅讓就在那兒紋過刺青,雖然隻紋了一顆狼牙,但是哭得很慘,還是韓憫死死地按住他,要不他連一顆狼牙都紋不完。

他重重地咳了一聲,讓韓憫彆提了。

不願意再理他,傅讓便看向坐在斜對麵的傅詢:“皇兄……”

他改口道:“兄長怎麼會和韓憫一起過來?”

傅詢淡淡道:“他想過來,就帶他過來看看。”

韓憫道:“我哪有說我想過來了?我明明是被你的馬車帶過來的。”

傅詢不語,伸手要扯他的發帶,韓憫往後一仰:“你乾嘛?”

傅讓伸手在他二人麵前擺了擺,忙道:“彆打彆打。”

砸壞東西要賠錢,傅讓對這件事情有深刻的印象。

還是他兩人,小時候在這兒打架,把彆人的杯盞摔壞,結果錢帶的不夠,隻好讓打架的兩個人留在這裡作抵押,他和衛歸趕回去拿錢來贖人。

天晚了,他與衛歸快去快回,回來時樓裡也沒有什麼人了,而韓憫與傅詢,分彆坐在一個長板凳的兩頭,離得遠遠的,誰也不理誰。

結果傅詢一站起來,韓憫就摔了,他二人又打起來,傅讓與衛歸一人拉一個,拉不住,又打壞了人家的瓷器。

繼續賠錢,賠不完的錢。

所以傅讓特彆害怕他們打起來,一見有苗頭,就及時製止。

上次韓憫重回永安,他眼見著傅詢把韓憫抱回自己寢宮,還以為他二人終於不打架了。

結果還是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

韓憫站起來:“傅讓,換個位置。”

傅讓忙不迭就要應下來,可是對上傅詢冷淡的目光,又不知道該不該換。

韓憫推他的手臂,催促道:“快點,我不和他坐對麵。”

正磨蹭時,夥計就端著木托盤上來了。

傅詢便對韓憫道:“你坐下吃飯吧,不動你了。”

韓憫隻能氣鼓鼓地重新在他麵前坐下。

那夥計年紀頗大,手裡忙著上菜,目光卻在傅詢與韓憫之間轉了轉。

他笑著問道:“兩位客人從前來過我們這兒吧?”

他二人都沒有說話,傅讓應道:“是啊,我們之前常來的,你好記性。”

“那當然記得了,每次來都吵吵鬨鬨的,有時候還會打架。”

韓憫抬起手,用衣袖擋住臉,小聲道:“不是我,不是我。”

夥計再看了他一眼:“就是嘛。”

他指了指樓下那邊:“兩位一來,我們就都認出來了。我們從前在背地裡,都說兩位是‘小冤家’,有一陣子,跑堂的遠遠看見你們來,就往堂裡喊:‘小冤家來啦,快把東西都收好,彆被打爛了。’”

他將四個酒杯擺在各人麵前,問道:“現在應當不會再打起來了吧?”

顏麵掃地,剛才還差點和傅詢打起來的韓憫羞愧掩麵:“不會了。”

夥計最後說了一句“有事再吩咐”,就抱著托盤下去了。

韓憫放下衣袖,看見傅詢還在笑,瞪了他一眼:“都怪你老是扯我發帶。”

傅詢輕笑出聲,喚道:“小冤家。”

“彆說了。”

“小冤家?”

韓憫挽起衣袖,使勁給他夾菜:“求你了,快吃吧,彆喊了。”

樓裡燭光明亮,人影綽約,都淪為韓憫的陪襯。

*

韓憫一天沒顧得上吃飯,認認真真地吃了一會兒,覺得吃了半飽,才要端起酒杯,就被傅詢按住了手。

“在外麵不能喝。”

他抬手招呼夥計過來,指了指韓憫:“他沒束冠,上一壺茶來。”

擅自把酒水售賣給未成年人,聖上親自抓獲一起違規行為!

夥計將韓憫手裡的酒杯接過去,換了一壺香茶來。

他端著酒杯跑下樓梯:“新消息,小冤家之一還沒束冠!”

韓憫有些無奈,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這麼關心這種事情。

他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地抿著茶水,轉頭看向傅讓與悅王爺:“怎麼會來這裡吃飯?”

傅讓道:“先皇駕崩,還在孝期裡,在城裡大酒樓裡吃,容易被言官參一本,就躲到這裡來了。”

他對先皇的感情,也十分淺薄。

“至於小王叔,他是為了……”

悅王爺自適才就沒怎麼說話,撐著頭望向窗外。

這時樓外響起鼓樂聲,一個臨時搭建的布帳篷裡,走出四五個天竺舞娘。

舞娘隨著樂聲擺動旋轉,腰身窈窕,身姿曼妙。

悅王爺原本心寬體胖,身形憨厚,看見舞娘們出來時,憨憨一笑,跟著樂曲節奏拍手。

傅讓解釋道:“小王叔不能去樂坊,就隻好過來看看異域舞娘,順便吃飯。”

悅王爺善樂器,通舞蹈,最愛這些東西。

不讓他去樂坊,還不如一刀結果了他,來得痛快。

韓憫了然:“原來如此。”他也往外張望:“讓我也看看。”

傅詢隻看了一眼,就拿起竹筷,在碗裡頓了兩下,然後給他夾菜。

他冷硬道:“你吃好了沒有?有什麼可看的?”

韓憫用藝術欣賞的眼光,對天竺異邦帶來的舞蹈表演做出客觀的評價:“我覺得挺好看的啊。”

傅詢用手肘撞了一下悅王爺,悅王爺回過神,咳了一聲,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彆看了,小孩子都不許看,吃飯。”

一麵說著,一麵將韓憫那邊的窗扇半掩,自己這邊的還開著。

韓憫再張望了一下,看不見了,隻好繼續低頭吃菜。

一頓飯吃得不久,韓憫覺著飽了,就放下碗筷。

外邊的樂聲也暫時停下了,天竺舞娘正在休息。

悅王爺也轉回頭,對上他的目光,特意囑咐道:“憫憫不要學,酒色誤人。”

韓憫便問:“那小王叔呢?”

悅王爺擺手道:“吃好了就去彆的地方走走,小王叔老了,走不動了,就不陪你們去玩了。”

這時鼓聲響起,樓下的舞樂又開始了。

悅王爺專心觀賞,不再管他們。

他們便下樓去,要出去逛逛。

那個夥計也在樓下,正在櫃前和算賬先生說話。

看見他們要走,夥計便玩笑道:“這回沒打架,也沒留在這兒,等人拿錢來贖。下回再來啊。”

韓憫想了想,快走幾步,追上前麵的傅詢,微踮起腳,一把摟住他的肩。

宣告一般,對那夥計道:“已經不是小冤家了,我們已經和好了,以後不能這麼叫了。”

夥計懷疑地看著他:“我親眼見過的,小時候打得這麼凶呢。”

韓憫便摟緊了傅詢:“你快點解釋一下,我們早就和好了。”

傅詢隻是抿著唇,應了一聲:“嗯。”

“你說話啊。”

“我覺得‘小冤家’挺好的。”

“你這個人……”

韓憫鬆開手,然後被傅詢攬住腰,不讓他走。

韓憫低聲道:“鬆手。”

傅詢卻道:“既然和好了,就該這麼走。”

兩個人“勾肩搭背”地離開,傅讓孤零零地被丟在後邊:“哥?韓憫?等等我啊。”

夥計摸了摸下巴:“不會吧?真和好了?”

*

走出小樓,經行天竺舞娘麵前時,有個高挑嫵媚的姑娘摘下頭上所戴的珠花,朝韓憫擲過去。

韓憫正要伸手去接,卻不料傅詢摟著他,往邊上一閃,像躲暗器一樣躲過去了。

他低頭,就看見韓憫傻了吧唧的笑容在臉上凝固。

“你乾嘛?人家丟給我的。”

傅詢隨便找了個借口:“沒站穩。”

說著,他就把韓憫帶走了。

永安城中有不少的異邦人,前些年德宗皇帝在位時,就開放了異邦人的戶籍登記。

許多人都在城北的市集做生意,方才的天竺舞娘就是其中一員。

集市上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少,韓憫還在這裡為係統淘到過一些外國文獻。

人有些多,傅詢一路摟著韓憫的腰,沒鬆開手。

傅讓一個人跟在後麵,時不時被人群衝散,還是韓憫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緊緊地拉住韓憫的手:“你們走得也太快了……”

傅詢掃了一眼,他便道:“哥你瞪我乾嘛?”

韓憫便握住他的手,看向傅詢:“你瞪他乾嘛?”

傅詢迅速垂了垂眼睛,無辜道:“我沒有。”

這時經過一個波斯人的臨時帳篷,帳篷外放著幾個木箱子。有一個波斯美人,抱著白顏色的波斯貓坐在帳前,手指幫貓順著毛。

韓憫喚醒係統:“統子,這不是你最愛的長毛鴛鴦瞳的白貓嗎?”

他上前時,那隻波斯貓正巧睜開眼睛。

一藍一綠的鴛鴦瞳。

常年在這裡做生意,波斯女子一見他來,也不談價錢,直接把貓塞到韓憫手裡。

韓憫抱著小貓,給它順了順毛,或許是年歲太小,它還隻能小聲地咪咪叫。

他的眼眶在一瞬間濕潤了——

貓貓真是太可愛了。

聽完波斯女子報完價錢之後,韓憫的眼睛更加濕潤。

傅讓忙道:“我買吧……”

傅詢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卻對韓憫道:“從你的俸祿裡扣。”

韓憫抱著貓,蹭蹭它的臉:“什麼都從我的俸祿裡扣,我怕不是跟這隻貓似的,整個人都賣給你了。”

被他一句玩笑話戳破了心思,傅詢一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作為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