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桐州重逢(1 / 2)

夏日的陣雨來得快, 去得也快,很快就雨過天晴。

將寫好的字條卷成一卷,塞進小竹筒裡, 韓憫抱著蘿卜頭,走出禪房。

將蒼鷹放飛,看著它往西邊的永安城去了,他轉身要回去吃飯,卻忽然被人叫住。

“公子留步。”

韓憫回頭,看見一個身穿窄袖黃衫的小姑娘, 捧著食盒,正匆匆往這裡趕。

看見韓憫停下腳步,她便快步上前,站在韓憫麵前,福了福身。

“方才之事, 我們公主深感歉意。寺中齋飯清淡, 公主特意借用寺院的廚房,做了些點心, 送給公子, 以做賠禮, 請公子收下。”

韓憫卻道:“不用,寺院的素齋就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榮寧公主吩咐她,一定要把東西送到韓憫手裡,那小姑娘也沒聽他說話, 自顧自地端著食盒,走進房裡。

房裡柳停等人都被忽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 動作一頓。

小姑娘不動聲色地將他們幾人都瞧過一遍, 然後在案前跪坐下, 把食盒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從裡邊取出幾碟點心。

將寺院的素齋都推到一邊,換上精致的點心,小姑娘這才滿意地站起身。

韓憫站在門口,與柳停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小姑娘又捧著空食盒,到了眼前,再向韓憫行了個萬福:“公子慢用,我還要去向公主複命,就先去了。”

韓憫點點頭:“慢走。”

她的目光在韓憫身上轉過一圈,很快就離開了。

韓憫將禪房門關上,朝他們擺擺手:“繼續吃飯吧。”

不過擺在案上的點心確實好看,小巧玲瓏。

衛環瞧了兩眼:“韓二哥,人家特意給你做的點心,你吃一點嗎?”

韓憫隻道:“你想吃就吃。”

衛環道了謝,才要伸出手,隻聽韓憫又悠悠道:“不過我們才來這裡多久,她說這些點心都是公主借寺院的廚房,親手做的,你信嗎?”

他回過神來,連忙縮回手:“那我不吃了。”他小心地揣測道:“她該不會……還惦記著蘿卜頭,所以想把我們毒死,然後把蘿卜頭搶走吧?”

這話一出口,旁人吃飯的動作一滯,隨後哄堂大笑。

韓憫手裡握著的筷子掉到地上,掩著嘴咳嗽。

小劑子幫他拍拍背,擰眉看著衛環:“這倒不至於。他們不敢在齊國境內投毒殺人,更不會在下毒之後,還特意強調這是公主親手做的點心。你多吃點罷,順便也長點心。”

衛環假咳兩聲:“我也隻是隨便猜了一下,彆笑我了。”

韓憫仍在咳嗽,靠在小劑子身邊,就連一向溫和的柳停,也憋不住扶額失笑。

“傻黑豚。”

衛環淚流心底,試圖轉移話題:“那公主派一個侍婢過來做什麼?”

“方才那人,我看著,也不大像是普通的侍婢。”韓憫笑了笑,“不過這種事情還是要問問小劑子的意思,他比較明白。”

小劑子想了想:“我看她,也不像是宋國宮中的侍女,徑直就闖進來。手太細嫩,不像是常年做事的。端盤子的動作也不太穩當。”

衛環又問:“那她是誰?”

“方才在寺門外,那位公主……”

小劑子看向韓憫,韓憫點點頭:“沒錯,你繼續說。”

“那位公主一直不曾揭下麵紗,所以,我想她就是公主。”

衛環倒吸一口涼氣:“她想做什麼?”

“她想試探我們,不過不知道我們哪裡惹了她懷疑。確切來說,她想試探韓公子。柳公子也坐在此處,她卻視而不見。兩次行禮,都隻對著韓公子,也隻跟公子說話。”

衛環再吸一口:“我的天呐,她也太過分了,化裝成侍女,就為了偷偷來看韓二哥。不行,我無法容忍,聖上吩咐我一定要照看好韓公子……”

小劑子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你快吃吧,吃好了就趕路。我們去桐州,他們往永安城去,這陣子都不會再遇見了,不用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衛環感慨道:“你好聰明啊。”

小劑子抽了抽嘴角:“不是我,都是韓公子教得好。”

“韓二哥好偏心,怎麼不教我?”

韓憫笑著攬住小劑子的肩,對衛環道:“我可沒教。小劑子才跟了我幾個月,你都認識我十來年了,他比你聰明,怎麼能是我教的呢?小黑豚,不要推卸責任,反思一下自己。”

小黑豚淚流成河。

韓憫把幾碟點心都推到他麵前:“你吃吧,多吃點。”

*

那侍女捧著食盒,腳步匆匆,趕回另一邊的廂房。

宋國廣寧王趙存就等在房裡,見她回來,連忙迎上去。

“怎麼樣?”

“果然沒錯。”

侍女抬起手,在下頜後邊摸索了兩下,將麵具揭下來,一麵道:“齊國皇帝帶的幾個人裡,有一個太監,一個侍衛,還有一個文人模樣的,應該是文官。旁人怎麼能帶太監出行?確定是皇帝本人沒錯。”

“點心送出去了嗎?他應該不會記恨……”

趙存欲言又止,侍女將麵具完全揭下來,正是榮寧公主的模樣。

“兄長放心,他是皇帝,這件事情就這樣圓過去了,不會怪罪下來的。”

“那就好,不過你親自去送……”

“哥哥糊塗。”榮寧公主柳眉一豎,“我不親自去送,反倒讓他們去送,讓他們去看,他們不就都知道,我們早就懷疑他是齊國皇帝了嗎?日後若有人嘴不嚴,把這件事情捅出去,雖不是大事,我們豈不落了滿腹算計的名頭,還惹得齊國皇帝膈應。”

趙存連聲應道:“是是,你說的是。”他想了想,又問:“那齊國皇帝對你……”

“他行事端正,是個君子。”

隻說了這一句話,榮寧公主便不願再說,轉過身,在案前坐下。

趙存給她倒了杯茶,若寧公主隻抿了一口,就放下茶杯,撐著頭出神。

此來齊國,是父皇把她推出來,硬要塞給齊國新君,用來籠絡蠱惑他的。

她也清楚,她若留在齊國,日後兩國開戰,第一個被拿來祭旗的人,就是她這個和親公主。

兄長不濟事,是草包一個,一路隻當遊山玩水,隻有她日夜思索脫身的辦法。

可是今日,她發現自己單單算漏了一件事情——

齊國新君。

齊國新君還是定王時,常年在西北征戰,素有驍勇之名。

她原以為此人一定是個魯莽武夫,滿身殺戮,不解風情。宋國崇文,她自幼見遍溫潤可親的世家公子,哪裡瞧得上這樣的人?

今日一見,他容貌極好,通身風度更不必說,竟將宋國那群隻會謅酸詩的公子哥兒都比了下去。

榮寧公主抿著唇角,她近來總是在想如何推脫和親,可是如果父皇一定要把她塞給齊國新君,遂了父皇的意思,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再想了想,下定決心,草草吃了午飯,就鑽進寺院的廚房,在侍女的指點下,往鍋裡撒了一把蓮子,熬了一碗蓮子粥。

午後,她端著粥碗,站在禪房門前。

路過的小和尚告訴他,裡麵人用過午飯就離開了。

她想了想,放下粥碗,回去告訴吩咐眾人。

即刻啟程。

榮寧公主的儀仗,又浩浩蕩蕩地行進起來。

*

及至傍晚,宋國使臣的隊伍入了永安城,韓憫一行人也登上南下的船隻。

傅詢大方地撥了兩艘船給韓憫用,船隻不算太大,但是勝在舒適輕便,行進很快。

當年韓家離開永安,走的是陸路。

要包下兩條船,對韓憫來說,花費還是太大了,所以在傅詢提出借他兩條船之前,儘管知道水路方便穩妥,但他也沒有考慮過走水路。

韓憫想,等回去再好好謝謝他罷。

在船上用過晚飯,小劑子與衛環在船艙裡整理東西。

韓憫攏著手,一個人上了船板閒走。

暮色四合,船隻穩當,隻聞水聲寂寂流動。

柳停推門走出船艙,轉了大半圈,最後才在船尾找到韓憫。

他背對著柳停,靠在船舷邊。

江上風大,吹動他的頭發。他低頭看著流過的江水,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停將搭在臂彎上的外裳抖落開,從身後靠近,把韓憫裹起來。

“夜裡冷,多穿一件。”

韓憫回過頭,才知道是他,喚了一聲師兄,然後將雙手搭在衣緣上,將衣裳扯了扯。

柳停又問:“你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韓憫隨手一指天邊,“看星星。”

柳停失笑:“這麼黑的天,哪裡來的星星?”

韓憫嘴硬道:“剛才還有的,自然是師兄一出來,眉心一點朱砂,襯得群星暗淡。”

柳停捏住他的臉:“你這張嘴啊。”

閒聊了一會兒,韓憫道:“師兄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柳停卻問:“你在等那隻鷹回來?”

韓憫一頓,道:“沒有,我就是晚飯吃得有些撐了,再過一會兒就回去了。”

也沒有再說下去,柳停隻道:“外麵風大,你待夠了就快回來。”

“好。”

柳停回了船艙,韓憫再一個人待了一會兒,恍惚在陰沉的天空裡,看見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韓憫連忙翻出小竹哨,朝空中吹了一聲。

蘿卜頭這才找到方向,俯衝過來,停在他麵前的船舷上。

韓憫摸摸它的腦袋:“小傻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路了。”

它撲了一下翅膀,將右爪伸到韓憫麵前。

韓憫取下小竹筒,讓它停在自己的手上,然後找了個有光的地方拆信。

在寺廟時,他給傅詢遞信,告訴他宋國使臣有詐。

照理來說,若是兩國要修好,派出的使臣應當是千挑萬選的,怎麼會派廣寧王那樣,看似吊兒郎當,一路玩鬨著、全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

那位榮寧公主心思頗深,不知道在籌謀什麼。

出於理智,他提醒傅詢一句。

後來他就沒了理智,一時間失了分寸,多添了一行小字——

你敢娶公主,我就跟你絕交。

還有一幅小畫。

那時韓憫才將蘿卜頭放出去,他就後悔了。

不應當寫這一句的,顯得他插手皇帝的私事,還顯得他矯情。拿絕交做威脅,簡直是七八歲的孩童才會做的事情。

他當時就想把蘿卜頭追回來,但是榮寧公主又來了,他沒有辦法,隻好任由蘿卜頭飛去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