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更】捧在手心(2 / 2)

“往後我就安心待在房裡溫書,你彆生氣了,不用為我操心了。”

韓憫再安慰了他幾句,就把他勸回去了。

韓禮回了房,果真點起燈來,看了一會兒書。

他撐著頭想,還是急躁了一些。

從桐州小城來,從沒見過這樣多的人物,不知道該討哪個的歡心,一時間昏了頭。

如今韓憫也對他有了幾分計較,往後可要再謹慎些才好。

*

如此過了十來日,便入了六月。

溫言腿上的夾板終於可以拆掉,他可以下地走動時,幾個文人臣子,都被傅詢召進宮來,要在私下開一個小會。

福寧宮的書房裡,午睡起來的韓憫紮起頭發,用冷水洗了把臉,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抱著紙筆,在傅詢身邊坐下,拿起墨錠研墨。

其他人都還沒來,傅詢玩著他的頭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捋,從發根捋到發尾,最後用指尖在發尾繞兩個圈。

韓憫嫌他煩,腦袋歪了歪,一點都不想理他。

傅詢用他的發尾撓撓他的側臉:“這麼認真做什麼?”

韓憫認真道:“這或許是時代的裡程碑、王朝的轉折點。雖然不能立即讓世人知道,但是可以先記錄下來,供後人景仰。”

傅詢輕笑:“是嗎?日後遍布天下的大齊纛旗足夠他們景仰了。”

“一時王朝,總有覆滅的……”

韓憫自覺失言,不敢再說下去。

正巧這時楚鈺與溫言到了,內侍引他二人進來,低眉垂首,恭謙溫順。

楚鈺卻笑著道:“韓起居郎果然是盛寵,這樣的話說出口了,聖上竟然半點反應也沒有,真是羨煞楚某。”

前幾日他看謝岩狀態不對,多問了謝岩幾遍,謝岩就把韓憫知道他們在寫話本的事情告訴他了。

他朝韓憫眨了眨眼。

——此事可以加入《聖上與起居郎二三事》豪華事例陣容。

而後溫言扯了扯他的衣袖,兩人站定行禮,在下首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江渙與柳停也一同到來。

韓憫看見柳師兄,還有些驚訝。

老師分明不讓柳家子孫參與朝政,也不知道師兄這次來,老師知不知道。

傅詢看了他一眼,解釋道:“柳老學官知道,這是柳停自己的意思。”

人都齊了,便開始說事。

因為是私下的小聚,宮人送來飲食茶點就下去了,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從此處官職最高的江渙江丞相開始,為變法新政提綱挈領,幾乎囊括朝野上下所有方麵。

先皇平庸,恭王陰毒,將從前德宗皇帝推行的國策改得差不多了,如今要重新整頓,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

而後在學宮執教的柳停開了口。

“這是我爺爺和我共同商討過的意思。當年德宗皇帝立永安學宮,隻欲將永安學宮作為將立的各州府學宮的範例。數十年間,各州府的學宮隻堪堪建起三處,而永安學宮徒負虛名,竟隱約成為學宮之首,淩駕於州府之上。”

“而近三年,學宮也漸漸成了世家子弟的後院書房,學官一職,也成為有名的清閒職位。這實非德宗皇帝的本意,微臣奏請,加快州府學宮建立,恢複向寒士開放學宮的舊例,清查學宮冗官。”

柳停作揖:“請陛下明鑒。”

傅詢點點頭:“你還有話說嗎?”

柳停想了想,最後道:“還有一事。微臣小妹,請微臣一定奏請陛下,請陛下開女試。”

傅詢沉吟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

女試的事情,從前在建國寺,柳毓跟韓憫說過,韓憫當時同她說了好些話,她放在心上了。

隻是韓憫看傅詢為難的模樣,也知道這種事情,對真正的古人來說,還是不太容易接受。

傅詢思慮良久,最後抬手點了點桌案:“你回去之後,就請她寫一封折子遞上來,朕會看看。”

韓憫對傅詢的好感提升不止一個度。

——這皇帝簡直太英明了,文人的夢中明君!

傅詢看見他閃閃發光的眼神,礙著眾人在場,隻在桌案遮擋下,握住他的手。

柳停鬆了一口氣,道:“微臣小妹此時就在宮門外等候,她已備下陳詞,陛下若不嫌她年幼,請陛下召見。”

“讓她進來吧。不過此事一時難辦,你不要讓她覺得此事必成。”

“微臣明白。”

不多時,柳毓被兄長柳停領著進來。

她一身女子衣裙,金釵挽發髻,站在一群男子之間,竟也毫不露怯。

笑著朝韓憫眨了眨眼睛。

——你看,我說到做到。

*

給柳毓也增了座位。

原本就是君臣私下談話,沒有那樣多的規矩禮法,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在座人等,都不超過三十而立之年,所以談起事情來,穩重而不失大膽。

韓憫提著筆做記錄,他拿著他的墨筆,在王朝巨浪前,繪下大齊的往後。

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還有許多事情都沒來得及講。

傅詢擺擺手,把正要說事的楚鈺喊停:“改日再議。今晚有宋國使臣出席的晚宴,朕要說件事。”

楚鈺歎氣道:“唉,我還想提議整頓一下書局呢,他們整天印亂七八糟的話本。”

韓憫咳了一聲,朝他使眼色。

楚鈺朝他笑了笑,他才知道這是在開玩笑。

而傅詢也不知道他指的是韓憫,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此事無妨。話本不至泛濫,無需整頓。”

他道:“一件事情,那邊的屏風後邊,還有一個人。”

眾人循著他的所指望去,那是一扇木製的屏風,遮擋得嚴實,他若不說,也沒人會知道那裡有人。

傅詢淡淡道:“謝先生原本不願出仕,朕請了他兩回,今日朕最後請他過來走一遭,再請他定奪。”

出身奴仆,兩朝鼎元。

謝岩沉浮掙紮了這許久,最終還是穿著一身素衣,從遮蔽隱藏的屏風後走出來,衣袖一翻,朝傅詢作了個揖。

“參見陛下。”

傅詢一抬手:“先生請坐。”

連石頭一樣的謝岩都能請出來,韓憫看傅詢的目光更不一樣了。

——文人夢想中的終極明君!

傅詢又問:“方才他們說的事情,先生可都聽明白了?”

謝岩點頭:“草民明白。”

“古來變法,常常是朝廷自顧自的事情。如今朕先不封你做官,請你在山野尋訪,你可願意?”

謝岩直起身子作揖:“草民願意。”

說完這件事,天色也不早了。

晚上有為款待宋國使臣設的宮宴,群臣都要出席。

所以江渙與楚鈺、溫言三人去偏殿稍作休整,而柳停與妹妹柳毓,還有謝岩一同出宮去。

書房裡,韓憫低著頭整理書稿,高興得身子左左右右、輕微地一晃一晃。

原來傅詢說的遍布天下的齊國纛旗,不是胡說的。

傅詢摸了一下他的頭發:“你晃悠什麼?”

韓憫繼續晃:“高興。”

“方才楚鈺和你都沒說事,過幾日再來。”

“好。”

“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韓憫抬起頭看他:“嗯,陛下請說。”

現在傅詢在他這裡地位提高不少。

“前幾日你說,對宋國使臣,或拉攏,或逐個擊破。前幾日朕讓安排在宋國宮裡的細作,寫了一份密信過來。”

“怎麼說?”

傅詢從案上拿了一張紙給他。

韓憫仔細看了看。

此次出使的廣寧王趙存與榮寧公主為一母同胞,為宋國皇帝的芳美人所生,生母身份低微,並不受皇帝寵愛,連帶著他二人也不受重視。

芳美人病逝之後,兩兄妹一直生活在冷宮。

趙存封王開府,也是榮寧公主設計,引起皇帝注意的結果,否則這兩人真要一同死在冷宮裡。

如此看來,他二人之間,榮寧公主確是主事的人。

後來傅詢登基,照從前的例子,宋國要賀齊國新君即位,宋君這才想起貌美的榮寧公主。

蹊蹺的是,在出使前夕,宋國君王暗中召見廣寧王,兩人談了一個時辰的話。

韓憫將信還給傅詢:“你的人都安排到宋國皇宮去了,連宋國皇帝和兒子談話談了一個時辰都知道。”

傅詢輕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諸彼身。”

韓憫道:“這事確實是古怪。可以合理懷疑,皇帝瞞著榮寧公主,給廣寧王下了彆的命令,比如,一定要讓榮寧公主留在永安。”

“是,榮寧對她兄長並不設防。”

“若如此,或許可以拉攏公主。她不曾受過宋君寵愛,對宋君大抵沒有什麼感情。對兄長,她兄長如今也要把她拋開。她如今在我齊國境內,我們可以許諾她的東西很多,或許可以幫她假死潛逃。”

“那你想從她那裡拿到什麼?”

“皇帝召見廣寧王,廣寧王要來永安,不會不把永安城中宋國細作的聯絡方式告訴他,這些細作終究是心腹大患,倒是可以挖出這個。如果她願意回去一趟,能帶回去什麼,或拿到彆的東西也未可知。”

傅詢望了望窗外天色:“不早了,要開宴了。”

“誒。”

韓憫正要起身,忽然又坐回去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問,陛下是怎麼把謝岩請來的?”

傅詢麵不改色:“朕一向禮賢下士。”

見韓憫蹙眉,傅詢問道:“怎麼?不像嗎?”

韓憫搖搖頭,認真地看著他:“對我就不像。陛下,你能讓我也享受一下,那種被捧在手心的臣子的感覺嗎?”

“不行。”

傅詢斷然拒絕。

對你能一樣嗎?你自有彆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