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真正知己(2 / 2)

溫言連頭也沒抬,韓憫湊過去看了一眼,想起上回在文淵侯府的情形,心中一驚,連忙攬住他的肩,搓搓胳膊安慰。

“好了好了,你彆哭。斷絕關係也是好事,早該這麼做了,旁人都知道文淵侯是怎麼樣的人,不會說你的。你自己出來,往後就是另一脈溫家的老祖宗,也沒什麼不好的。”

韓憫隨手拿起巾子給他擦眼睛,溫言抬頭看他,和他的巾子。

那是他用來擦頭發的巾子。

韓憫下意識鬆開手:“不好意思,一時情急。不過我頭發還挺香的吧?”

溫言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惜辭是我真知己。”

文人表麵相輕,內裡惺惺相惜。

安安靜靜地坐著,再過了一會兒,韓憫把頭發擦乾,起身走到櫃子前,打開高處的櫃門,把疊好的被褥抱下來。

“你去床上睡吧,我把小榻收拾一下。”

溫言走到床前,看見挽著帳子的銀鉤上,還掛著一柄長劍。

韓憫扭頭看去,見他在看這個,忽然紅了臉,說話也不利索:“這個、是……”

他也說不出口,放下被褥,把劍拿下來,抱在懷裡,最後朝溫言傻笑了兩下:“是我的。”

入秋的夜裡有點冷,韓憫把被褥鋪好,吹了燈,床榻相對。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韓憫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抱劍的姿勢:“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白貓臥在床上,溫言一邊摸著貓的脊背,一邊問他:“你總是這樣睡的?”

韓憫答得小聲:“是,要不然睡不著。”

溫言抬了一下眼皮:“真沒道理。”

“這是心理學的原理,你不懂的。”

韓憫打了個哈欠,往上扯了扯被子。

他每次睡覺,傅詢分明不在,參與感卻很強。

不錯。

*

一晃眼,就到了七月中。

月中的大朝會,還是韓憫當值。他抱著紙筆,陪傅詢走進紫宸殿。

今日朝會,武將前排空出一個位置。

傅詢隻是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底下百官低著頭,不敢多看。

傅詢拂袖,在龍椅上坐下,淡淡道:“信王昨日遞了折子上來,說身體不適,想是從前在戰場上落下了舊傷。朕派了幾個太醫過去,也準他往後都不用來上朝了。”

前麵的話都沒什麼,最後那句“往後都不用來上朝”一出,百官驚愕,看看兩邊的同僚,想說話,又不敢多嘴。

信王爺這是直接被聖上弄成了個虛銜?連上朝也不能來了?

摸不準皇帝真正的意思,眾臣隻能低頭不語。

還沒完全接受這件事情,內侍尖銳的聲音讓他們回過神來。

“宣,謝岩進殿。”

早幾個月,謝岩就加入了推行新政變法小組。不過他仍舊住在建國寺的禪房裡,也沒有從傅詢這裡拿走什麼,仍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裳,手肘與膝蓋上的衣料都打著補丁。

他是少年白頭,以鬢角最甚,星星點點如白灰。因為吃得不好,住得不好,麵色發白,唇色極淡,身長腰細。

縱是落魄至此,他也不卑不亢,緩步走上金殿。一揚手,俯身作揖:“草民謝岩,見過陛下。”

而後傅詢請他平身,讓內侍宣讀韓憫一早擬好的聖旨。

這時眾臣才知,原來他就是被宋國國君趕走的那位家奴出身的鼎元。

旁人議論,都像風似的,從謝岩耳邊吹過。直到內侍說到,要將鄰江三郡交給他推行新政,才神色微動。

他再一次俯身接旨。

不須蟒袍冠蓋,玉帶錦靴,無關身份地位,他原本就站在天下正中。

*

今日朝會之後,這兩件事情很快就傳了出去。

福寧殿裡,很快就有人傳回消息。

“陛下,廣寧王往信王府遞了帖子。”

傅詢頷首,抬手讓人下去。

殿裡隻剩下他與韓憫兩人,韓憫放下手裡的墨錠,轉了轉手腕:“上鉤了。”

“嗯。”

默了默,韓憫又道:“原本想著,隻拿三個郡縣出來做試點,不會引起太大的動靜。結果今天看諸位大人們的反應,好像還是超出他們的承受範圍了。”

“不要緊,古來變法皆是如此。”

“對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不過也不乏汲汲鑽營之輩,拿著一兩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就說自己支持變法。陛下用人,還是小心些好。”

“我知道。”傅詢停了停,“近來你總說公事。”

韓憫微怔,隨後明白過來——

陛下要聽私事。

他想了想,最後道:“對了,謝岩不是過兩天就要去上任嗎?正好辨章搬了新房子,我家後麵的花園也修好了,我們準備一起吃頓飯。就是送禮有點麻煩,轉來轉去,轉來轉去的。”

傅詢笑了笑,很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我還沒有想好要給辨章送什麼,不過昨天晚上,我忽然想到要給謝岩送什麼了。”他還賣了個關子,“陛下覺得呢?”

“我不知道。”

“一鍋染發膏。昨晚我幫爺爺染頭發,忽然想到謝岩的少年白也需要這個,送禮要送最有用的。”

“你給你爺爺他們染頭發?”

“是啊。”韓憫甩了甩手,“四個老人家並排坐開,我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地染過去,手都酸了。再多練幾次,我都能出去開鋪子了。”

韓憫傻了吧唧地笑了笑,不經意間看見傅詢濃黑的鬢角,下意識便道:“等你老了,我也給你染。”

傅詢轉頭,看著他的眼睛,韓憫沒有再說話,回看過去,抿了抿唇角。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殿中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