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帶著女兒坐到床沿邊:“身體怎樣了?睡覺可還恍惚?”
初九日是嘉芙父親的三周年祭。那日她隨祖母胡氏、母親孟夫人及哥哥甄耀庭同去西山寺做大祥法事,當夜宿於寺中,她和孟夫人同屋而眠。次日清早,孟夫人醒來,發現女兒淚流滿麵,嚇了一跳,問她緣故,她搖頭不說,隻一味地抱著她,又哭又笑,孟夫人被嚇的不輕,疑心她在寺外撞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去求了靈牌符水,當天帶她回家,她精神瞧著還是恍惚,這幾日才好了起來。
嘉芙道:“女兒早就好了。娘不必擔心。”
孟夫人端詳了下女兒,見她笑靨盈盈,氣色果然也好,愛憐地摟她入懷:“你爹一走,轉眼就是三年,你哥頑皮不聽話,娘的跟前就剩你貼心,明日就又……”
她停住。
明天,嘉芙就要和孟夫人還有哥哥甄耀庭一道,北上去往京城了。
甄家人這趟北上,明麵上是去給衛國公府的裴老夫人祝壽,但其實,更是為了嘉芙和國公府世子裴修祉的婚事。
婚事一年前就議好了,隻等嘉芙孝滿操辦。雖說是續弦,那裡已經有個五歲的繼子在等著,但甄家再有錢,故去的父親也隻有個秀才的功名,她能嫁入國公府做世子夫人,已是極大的高攀。這婚事能成,中間也費了一番周折。
女兒有了歸宿,對於甄家來說,這更是天大的好事,孟夫人自是高興,但想到女兒出嫁後,京城和泉州之間路遠迢迢,母女再見恐怕不易,國公府又門高院深,自家門第不及,擔心她日後難以立足。愁完這個愁那個,此心事湧出,眼角便隱隱現出淚光。
劉嬤嬤忙揀好話勸:“小娘子嫁的不是彆家,國公府是知根知底的。世子品貌出眾,人中龍鳳,從前來泉州時,對小娘子怎樣,夫人你也知道的,何況,那邊的二夫人跟夫人您還是親姐妹,都是一家人。小娘子一過去,就是國公府世子夫人了,以後福氣不知道還有多少,夫人有什麼可擔心的?”
孟夫人被勸住,轉為笑,拭了拭眼角,牽著女兒的手道:“是娘多想了。走吧,不要叫你祖母等久了。”
……
嘉芙祖母胡氏是甄家的當家主心骨,精明強悍,不輸男子,從前一心盼著兒子考取功名,丈夫去世後,為了不讓他分心,家業全由自己一手打理。嘉芙父親性情卻疏闊放達,對功名興趣不大,考中秀才後,屢試不第,到了他三十多歲,一怒之下,索性放棄功名接掌祖業。不想三年前,嘉芙十三歲那年,他隨船隊出海,不幸遭遇風浪而歿。胡氏白發人送黑發人,悲慟可想而知,但這老婦人扛了過來,改而把希望寄托在了嘉芙哥哥甄耀庭的身上。他大了嘉芙兩歲,今年十八,對妹妹極好,可惜不大長進,學業一塌糊塗不說,家中生意也不上心,整天在外廝混,這會兒已經掌燈了,人還不見回來。
嘉芙跟著母親來到祖母房中。老太太濃眉寬額,容貌嚴厲,嘉芙和她並不親,從前甚至有些怕她,連孟夫人在她跟前,也不大敢說話。帶著女兒向她問安。
老太太問明天北上的準備,孟夫人忙應:“娘放心,國公老夫人的壽禮我親自預備的,還有給宋家的禮,全部點檢過,都已經上了船,京城那邊的房子也妥了,過去就能住。”
嘉芙這趟進京,就不再回泉州了,留在那裡等待成婚。為方便接下來的婚事操辦,甄家特意在京城置了房子。
老太太又問了幾句,孟夫人一一應答,十分周全,無一錯處,老太太滿意了,說:“去了京中,不要算計銀錢,該怎麼用就怎麼用。裴家門第是高,隻是門庭大了,那些看不見的難處,未必就比我們少。何況如今宮裡變了天,裴家也沒從前那麼風光了,他家肯做這門親事,看中的不是阿芙這個人,是咱們的錢和來錢的路子。”
孟夫人道:“娘放心,媳婦知曉。”
老太太嚴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笑容:“你也命苦,嫁到了我甄家,和我一樣,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好在還有一雙兒女是盼頭,阿芙如今嫁的好,你往後也能跟著享福了。”
孟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父親當年外放福建做官時,出了個大紕漏,靠著甄家祖父出錢幫忙,才渡過難關,為表謝意,便將一個女兒下嫁到了甄家。原本兩家關係不錯,但隨著孟大人和甄家祖父相繼去世,孟家兒子不景氣,又自持身份,不肯主動和甄家親近,兩家關係慢慢也就疏了下來。但孟夫人嫁來後,和丈夫感情極好,此刻被老太太的一句話又勾出了傷心事,眼睛一紅,卻不敢流淚,隻笑道:“娘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老太太點了點頭,轉向在旁一直沉默著的嘉芙,叫了她一聲。
嘉芙知她有話說,便跪到了她麵前的一張墊子上:“祖母請吩咐。”
“孝悌乃是百行之本。我們家什麼情況,你心裡清楚。雖說人貴自立,但你嫁入裴家,總是件好事。我是早晚要走的,這份家業留給你哥哥,往後你在裴家要是出頭了,少不了要你提攜他幾分。祖母的話,你記下了?”
嘉芙道:“孫女記住了。”態度十分恭敬。
老太太望著她的眼神裡,透出了些難得的溫情,點頭道:“你起來吧,回去早些休息了,養好精神,明日一早還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