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對老夫人,是發自內心地感激,今日感到人終於爽利了些,就想著應當親自帶著一雙兒女過去,給她老人家磕頭拜彆的,隻是因了前些天的那事,就這麼過去,恐怕尷尬,方才正在心裡揣摩著這個事,正準備叫人先送個帖,探探口風,卻沒想到老夫人先叫自己姐姐來了,又是感激,又是慚愧,道:“姐姐回去了,幫我問一聲,能不能叫我領了兒女過去給她老人家磕個頭?”
二夫人笑道:“老夫人就知道,特意叫我告訴你,她心領了,叫你們不必多事又特意去磕什麼頭。明日要走,晚上事情必定不少,收拾好早些歇息,養足精神要緊。何況老夫人自己也有事呢。”
孟夫人便問何事,二夫人道:“明日是端惠元後忌日,年年到了這日,老夫人都要在慈恩寺裡給她做一場法事,前幾日不是剛親自去了一趟嗎,就是叮囑和尚們做足預備,免得到時不周。大房那位剛回來的大爺,聽說這些年都在西南那邊,本前兩日就要走的,這回也要先給他姑姑做完法事再走了……”
她湊到孟夫人耳邊,壓低了聲:“要說老太太偏心,偏的最厲害的還是那位沒了的姑奶奶。這麼多年了,年年不落。倒也是,家裡出了個做過皇後的女兒,要不是命薄壓不住福,沒來得及留個皇子就走了,如今誰說了算,還說不準呢!”
她的語氣裡,滿是惋惜和遺憾。
二夫人的言下之意,是說當年元後要是生下過皇子,以她的中宮之位和天禧帝對她的寵愛,兒子必定會被立為太子,太子繼承皇位,一切順順當當,那也就沒有後來少帝和順安王當皇帝的事了,裴家更不至於敗落到這個地步。
涉及朝堂,孟夫人含含糊糊地應了兩聲,二夫人也就收了話,又說了些彆的,起身告辭,道明早自己若得空,便帶兒子過來相送,孟夫人力辭,最後叫了兒女一道,送走二夫人,叮囑她回去代自己向老夫人道謝。
一夜再無多話,次日,留兩個信靠老仆留下守著宅子,甄家其餘人忙忙碌碌,預備離京。雖起的大早,昨日起,許多東西也都已經提早搬了,但等一應隨身之物全部上船,也是不早了,離巳時不過隻剩一刻,準備要走,才發現甄耀庭不在船上,他那個小廝倒在,被孟夫人一問,道:“一早公子就走了,叮囑我說,要是等發船了他還沒回,就叫我和太太你說一聲,等他回了再走。至於公子去了哪裡,他卻沒和我說。”
孟夫人一刻也不想再多留了,加上想趕在年底前回泉州,這才不顧身體還沒好全,今天就要動身,沒想到兒子人又不見了,無奈暫緩,叫人下船到附近尋找,找遍了可能的地方,也不見他人,原本的氣惱漸漸也變成了焦急,知道兄妹關係一向親近,便問嘉芙可知她哥哥一早會去哪裡。
嘉芙剛才一直在想這個。終於想起了一件事。
前日哥哥曾找自己,鬼鬼祟祟地將她拉到一個無人角落,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了出來,原來是想請她怎麼想個法子把老夫人跟前的玉珠給叫出來,說就要走了,有話想和她說。
嘉芙看了出來,哥哥對玉珠動了點心思。但自己這個哥哥,年滿十八了,玩心卻還很重,常和泉州城裡的一幫公子哥兒廝混在一起,所謂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早見慣不怪。讀書不用說,早不指望了。對生意也興趣缺缺,說起來,一心倒想跟著船隊出海。甄家就他一根獨苗,祖母和母親怎肯放他上船?先前就給他訂了一門親事,想借成家讓他安下心,原本今年初就成親的,不想女方夭折,把親事給耽誤掉,他也沒心沒肺,整天繼續晃蕩,不是走馬遊街,就是悄悄往碼頭跑。這回對玉珠動了心思,想必一時興起,過幾天也就冷了,嘉芙再糊塗,也不至於幫自己哥哥做這種事,當時立刻拒絕了,還告誡了他一番,記得他怏怏地走了。又想起昨天姨母過來時,提了一句,今天裴老夫人會再去慈恩寺。
難道哥哥今早悄悄去了慈恩寺,想找玉珠?
嘉芙越想越覺可能,便說了出來。孟夫人吃了一驚,氣道:“他這是想做什麼?氣死我不成?不行,我要過去!”起來就要出去,忽覺一陣頭暈目眩,閉了閉目。
嘉芙急忙扶她坐了回去,道:“娘,你先彆急,隻是我的猜測而已,說不定是我想錯了。你身子還沒好全,就在這裡等吧,說不定哥哥從哪裡自己就回來了。那邊還是我走一趟。我知道路,讓張叔送我過去就成。要是哥哥真去了那裡,我定將他帶回來。萬一冒犯了玉珠,我代他向玉珠賠不是。”
孟夫人定了定神,道:“我再讓劉嬤嬤陪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嘉芙答應了,叫張大備好馬車,在劉嬤嬤和檀香的陪伴下,上了馬車,趕到了慈恩寺,得知法事在大法堂進行,於是匆匆趕了過去,到了外頭,卻被攔住了,說裡麵在做端惠先元後的法事,宮裡也來了執事太監,外人一概不能進入。
嘉芙有一種感覺,哥哥甄耀庭必定就在這裡,隻是不知他此刻人在哪裡而已。怕他又犯渾惹事,焦急不已,左右環顧了下,忽然看見一道熟悉人影正往這邊走來,心微微一跳,遲疑了下,還是疾步迎了上去,停在那人麵前,福了一福,道:“大表哥,我想找玉珠姑娘,有點事,要是我進去不方便,能否勞煩玉珠姑娘出來?”
裴右安腳步停了一停,看了她一眼,道:“隨我來吧。”
嘉芙低聲向他道謝,也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麵門拂過一縷淡淡衣風,他人就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
嘉芙忙轉身,帶著檀香一道,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