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棠的父親是雲中王蕭列,封於雲南。
作為王府的世子,按照法度,在沒有得到皇帝的詔令或是許可之前,他也不能擅自離開雲南,否則,輕被視為藐視朝廷法度,重則等同謀逆。而且,他這一趟離開雲南,屬私下所為,事先並未過他父親雲中王的許可。
三年前少帝狩獵意外駕崩後,關於他其實並未死去,而是事先有所防範,故當時得以逃出生天流落草野的傳聞便一直不斷。因事關重大,這幾年間,蕭胤棠一直暗中在探尋少帝的下落,但始終無果。就在幾個月前,他又收到探子的消息,朝廷錦衣衛近來頻頻現身福建泉州一帶,疑似是和少帝的下落有關。當時雲中王正隨朝廷派來的宣慰使馬大人去往滇西孟定府,召宣孟密王、木邦王等西南蠻夷首領,教化四夷,宣揚君威,人並不在王府裡。蕭胤棠唯恐耽誤時機,派人秘密給雲中王送去個消息,自己帶了幾個得力親信,連夜喬裝便出了雲南,一路周折,輾轉終於追蹤到了泉州,不想還是遲了一步,前夜趕到通津門外的海邊時,隻看到了幾具錦衣衛的屍體。
據這兩天的消息,那晚的事情,似和近年崛起在海上的金麵龍王有關。
金麵龍王是什麼人,為什麼牽涉到少帝案裡,少帝是否真的活著,那晚是落入了金麵龍王的手裡,還是早已不在人世,當晚不過隻是錦衣衛和金麵龍王之間的單純衝突,這些都是疑問,這麼短的時間裡,他沒法確定。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事情到了這地步,自己就算再留下,也無大用了,而且,他需儘快趕回雲南。
那個馬大人,名義上來雲南宣慰,但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必是怕父王和那些蠻王相交,這才派他來監視父王,記錄他的一言一行,以致於父王在這個小小的宣慰使麵前,也要畢恭畢敬。這種時候,萬一他的行蹤,或是擅自出雲南的消息有所泄露,就是給了朝廷發難的最佳借口。
按照既定行程,馬大人會在這個月底回昆明,作為雲中王的世子,到時他必須要在王府裡露麵。時間所剩已經不多,他要儘快離開泉州回往雲南。
但那天晚上過後,接連兩天,泉州城裡白日嚴查,入夜宵禁,蕭胤棠還沒來得及撤出,全城已封城閉港,截斷了他所有的去路。
他在出來前,自然攜帶了預先準備好的用以證明假身份的路引,從前向來通行無阻,但這一次,他還是疏忽了。
昨天一早,就在他預備以路引出城時,前頭一個來自雲南的商人被攔下抓了起來,商人喊冤,城門衛給出的理由是上頭有令,但凡攜雲南籍路引的外鄉之人,見了不問原因,一律先抓起來。
官府為什麼要抓來到泉州的雲南人?
蕭胤棠推斷,錦衣衛應當把這次的事件和雲中王府也聯係了起來。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恰也說明,皇帝如今對自己父親的防範,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
路引既然無用了,他當時就退了回來,另想辦法。
他很快就想到了那天在福明島與手下劉義起過衝突的那條船的船主。
他記得清楚,當時那個衝出來的紈絝兒自稱甄家,從船和那個紈絝的口吻來判斷,這個甄家,在泉州應是數一數二的大富。
商戶地位雖低,但能做成大富,和當地官府的關係往往非同一般,有些事情,旁人辦不了,越是這樣的商戶人家,反倒越暢通無阻。
劉義探聽回來的消息,確證了他的所想:甄家和州府往來叢密,而那個少年紈絝,名叫甄耀庭,三年前喪父,是甄家唯一的獨苗。
猶如天賜的機會,權衡過後,蕭胤棠就不再猶豫,決定鋌而走險,以甄家獨子來挾製甄家,借助甄家在泉州的人脈,儘快出城返回雲南。
昨天整整一天,那個少年並未出門,而蕭胤棠卻拖延不起了,於是趁著深夜,與劉義一道潛入了甄家。
蕭胤棠原本並沒將甄家放在眼裡,不過泉州一商戶而已,家業再大,請的看家護院,料不過是做做樣子。沒想到甄家因老的老,小的小,胡老太太對看家護院這一塊兒極為重視,重金請了官府退下的一個林姓老捕頭,老捕頭組織人手,儘心儘責,且這幾天外頭亂,入夜更是親自守著門關,蕭胤棠一時難以得手,也是有所忌憚,怕萬一不成反而驚動官府,故天快亮時,退到了甄家後花園,本要先退出的,沒想到老天也幫了一把,一早,竟看到紈絝子自己獨自來了後花園,蕭胤棠便和劉義跟了上去。
就在方才,他正要出手時,看到一個容貌生的極美的少女又找了過來,便繼續隱身在角落,靜靜地聽完這一番兄妹對話,心裡的計劃,更加篤定了。
這個甄家的女兒,腦子清楚,有條有理,兄妹感情看起來更是不淺,製住了甄耀庭,讓她代自己去傳話,再好不過了。
……
嘉芙看著蕭胤棠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出現,停在自己的麵前,有那麼一瞬間,胸口針紮般悶疼,眼前陣陣發黑,一種猶如上輩子臨死前的那種極端的絕望和痛楚之感,從天而降,將她整個人再次緊緊地裹纏了起來。
她抓住了手邊的門框,一側肩膀無力地靠了上去,閉了閉目,等那陣襲來的暈眩感過去,站直了身子,慢慢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