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2 / 2)

表妹萬福 蓬萊客 6558 字 3個月前

裴右安沉默。

“朕要你講!”

他的聲音拖長,帶了點微微的顫抖。

裴右安依舊沉默著。

蕭列慢慢地直起身體。

“昔文王葬枯骨,公劉敦行葦,世人稱仁。又所謂君子求名,小人狥利。你自然不是為了趨利,如此犯君,莫非是想效仿古賢,以博求仁義之名?”

“名聲於罪臣,如浮塵輕羽。罪臣之所以如此,並非儘然出於師生之情,更非為報效天禧先帝。無它,為我之心。”

“他不當死。”

裴右安終於開口,聲音平靜。

蕭列一愣,隨即冷笑:“你為你心,你可曾為朕心考慮?你曾說少帝如今隻是一個平凡少年。誠然,如今他確實如此。隻是誰能擔保,日後他就不會改變心意?為了天下這個位子,兄弟可以相殺,朕的親兒也要取朕性命,你又拿什麼擔保,少帝日後不會複出再爭太下?成王敗寇,自古皆然!”

他頓了一頓。

“話既說到這地步了,朕再問你,倘若朕如今放過那少年,日後卻真有那麼一日,這少年起了奪位之心,到時你又將如何自處?”

“萬歲,即便真有那麼一日,罪臣亦不會輔他與萬歲相爭。罪臣猶記當年陛下登基之時,文武進獻萬民願書,上有一言,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罪臣深以為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也非那少年之天下。萬歲順應天時,登基為帝,勤政愛民,是為明君,天下萬民,既得安居樂業,罪臣怎又敢為一己之私,公然與萬民為敵?”

蕭列盯著他平靜的麵容,良久,眼底躁怒慢慢褪去,隻是麵上依舊如同罩了一層嚴霜:“你知這個道理便好。這回朕不怪你。你救他一回,也算是全了你和他的師生之情,不算對不住他了。他如今的去向,你即便真的不知,也必有聯絡法子。你告知朕,則你我君臣,從前如何,往後還是如何。”

裴右安恍若未聞。

氣氛再次凝住,蕭列死死地盯著裴右安,方才消下的怒意,漸漸又爬上眼底。

“右安,你口口聲聲,心中隻朕一君,到了此刻,你卻還在欺朕!你分明存了二心,搖擺不定!朕一再退讓,你卻絲毫不見悔過!朕知你,你不畏死,此次抱定必死之心,隻是以你犯下之罪,罪誅九族也不為過!朕就奇了,難道你就絲毫不怕甄家因你遭受牽連?”

“罪臣追隨萬歲多年,知聖人明君,必不至於遷怒無辜。罪臣信萬歲。”

蕭列眉頭微挑,冷冷地道:“你似頗善於觀察人心,隻是這回,朕告訴你,你怕是要犯錯了!你高看了朕!”

裴右安不語,蕭列也不再說話,隻盯著他,眸底暗光閃爍,半晌,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足底踩過方才被他掃落於地滾來的一支玉管紫毫筆,踱到了裴右安的身前,停下。

“右安,你聽著,你與旁人不同。朕絕不容你二心。再給你三天考慮。三天過後,你若還不肯一心效忠於朕,朕不動你,朕先叫你知道甄家因你連累之禍!”

“你好生想清楚。想清楚了,朕再見你。”

裴右安朝前方空著的禦座叩首,隨即起身,走了出去。

……

這個深夜,南城門外那人的歸來,並沒有引起京中任何人的注意,朝臣們都以為那人此刻還在西南。

他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入湖海,消弭無痕。

三天後的這個晚上,李元貴來到西苑秘監,打開門鎖,入內,見牆角一燈如豆,攤在紙上的筆墨,絲毫未動,上不見一個大字。裴右安閉目,盤膝坐於地上,身上衣衫整潔,不見半點折痕,除了麵容略帶憔色,看起來和平常並無兩樣。

聽到李元貴的腳步聲,他慢慢睜開眼睛,雙目清明如昔。

他朝李元貴點了點頭。

李元貴望著他,心情有些複雜,低聲道:“裴大人,萬歲多年以來對你信靠倚重,你也當自知的。旁人便也罷了,這回叫他知道你對他也有二心,如何能忍?這幾日,萬歲也是徹夜難眠,未曾合眼。你犯下了如此大罪,萬歲都願意寬宥你,你又何必和他作對到底?說出來,表個忠心,也就過去了。何況,大人你難道真的不顧甄家死活?”

裴右安微微一笑:“我之罪,我來擔。我信萬歲,非遷怒無辜之人。”

李元貴望了他半晌,搖了搖頭,轉身出了秘監。

蕭列幾夜沒有睡好,此刻臉色隱透暗晦,雙目眼底泛著血絲,聽完李元貴的回報,麵露怒色:“他莫非真以為朕不會對甄家下手?”

李元貴慌忙道:“萬歲三思。且再容裴大人多考慮幾日。奴婢也再回去勸。”

蕭列咬牙道:“朕話既出口,便無兒戲!先將人投入牢中,朕看他說不說!”

李元貴待要再勸,蕭列已冷下臉:“你不必多說了,這就去傳朕的令,命地方執行,不得延誤。”

便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太監行路的急促腳步之聲,似有突發要事,李元貴忙轉身出去,見自己的另個乾兒子行來,滿麵喜色,見了他,噗通跪了下來,稟道:“乾爹,大喜!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就在半月之前,泉州甄家為擴修船塢,深挖淤積了多年海沙而變得越來越淺的塢口之時,在淤泥和堆沙之下,挖出了一枚四方璽印,衝刷乾淨之後,發現玉璽之上竟有“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篆文,當時引來無數民眾觀看,有見多識廣之人說明了來曆,人人朝天跪拜,隨後一道,將顯身祥瑞護送到了官府,泉州知府認出,此方應當便是先前失蹤了的那麵玉璽,順安王一朝消失匿跡,如今卻重見天日,立刻以紅布包裹,收入錦盒,帶了甄家之人和泉州當地推舉出來的士紳宿老,一行人敲鑼打鼓,獻送到了福建巡撫衙門。

高懷遠欣喜若狂,親自護送玉璽,日夜兼程,方才終於趕到了京城,因沒有上命,不敢擅自入城,此刻一行人,就在城門之外等候,以獻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