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列一愣,隨即目露焦色:“右安,你聽朕解釋!朕當初來時,全無半點旁念,隻一心盼上天可憐,能叫她病體痊愈,隻是那夜,分彆在即,朕一時衝動,難以克製……”
“所以你便以情之由而越大防?你任性之時,可曾替我姑姑想過半分?她一個女子,以她當時心境,如何強行拒絕於你?莫說是你迫她在先,即便她被你感動,心甘情願,你若真如你所言珍愛於她,明知此為不當之舉,你又怎忍心如此待她?”
“人之所以為人,乃是知敬畏,知羞恥,知克製。否則,和禽獸又有何異?”
裴右安眼角泛紅,聲音亦是微微顫抖。
蕭列呆住了,定定地望著裴右安,淚光閃爍,半晌,點頭道:“你罵的是,朕禽獸不如。朕這些年,每每想起當初做下的禽獸之舉,便痛悔不已,倘若不是朕的過錯,你母也不會早早而去。如今文璟已去,朕再無法彌補虧欠她的,幸而還有你。右安,你不知,朕是何等希望……”
蕭列朝裴右安走了一步,伸手似要抓住他的手臂。
“以母之命,換我之命,我寧願不曾生於世上!”
裴右安冷冷地道,繞過了蕭列,來到那張供桌之前,凝望蓮台片刻,下跪,叩了三叩,隨即起身,開門而去。
蕭列追了上去,衝他背影道:“右安!朕對不起你的母親,朕也對不起你,朕今夜告訴你這些,是盼你我父子同心!朕乃你父!你母當初既拚死生下了你,想來也不願看到你我父子今日成如此局麵,朕已經想好,朕的這個江山,日後……”
裴右安驀地停住腳步,轉頭,盯著追上的蕭列,眸底宛若滲出一層淡淡血痕。
蕭列猝然停住,竟不敢再發一聲。
“我父裴顯!大魏上柱國一等公衛國公裴顯!萬歲慎言,罪臣告退!”
字字句句,從他齒間迸出,道完,轉頭而去,出了那扇院門,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再無半點回頭。
蕭列再追了兩步,慢慢停下,望著前方,呼吸粗重,整個人都在微微打著哆嗦。
李元貴慌忙從暗處現身,入內扶住了皇帝,不敢發聲。
蕭列被扶著,在漆黑夜色下的孤院裡,站了許久。
……
天漸漸明了。遠在千裡之外的泉州,這日一早,甄家上下忙碌,送嘉芙踏上了返京之路。
嘉芙做出這個決定,告知家人之時,甄家上下,還沉浸在剛挖出天降祥瑞的喜氣裡。孟夫人突然聽女兒提出要回京城,又是意外,又是不舍,勸她說女婿如今人也不在京中,況且先前走時,也特意叮囑過的,叫她安心留在泉州,如今大可不必這麼早就回去,但嘉芙以服侍婆母為由,堅持要走,孟夫人也就不好阻攔,安排她的返京之事。甄耀庭本要親自送妹妹回京,卻被嘉芙以家中需他支撐為由給勸下了,最後擇了信靠管事護送嘉芙上路,方才孟氏,甄耀庭、玉珠等人相送,一一告彆。
人上了馬車,嘉芙麵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見,出起了神。馬車漸漸出了城門,上往驛道,忽然卻停了下來,管事說有人攔。
嘉芙探頭出去,見楊雲攔在車前,迅速走來,見禮道:“夫人,大人先前有話,留夫人在泉州,請夫人聽從大人之言,也勿為難卑職。”
嘉芙盯著他:“我問你,前些日我家船塢裡挖出的那東西,是不是你安排的?”
前些時日,甄家船塢裡被做事的人挖出了一麵玉璽,最後說是已經匿蹤數年的傳國玉璽,轟動全城,甄家人也是不敢置信,全家欣喜若狂。
嘉芙聽到消息之後,立刻便猜到,應是裴右安的安排,心中愈發忐忑,如何還能留的住?
她問完,見楊雲不語,冷笑道:“你們家大人都乾了什麼好事,他不和我說,想來我問你,你也不會說的,我索性也不問,免得為難了你。隻是這路,也不是你家大人造的,這趟京城,我是回定了!他既不讓我去,你就叫他親自來攔。他不來,我便去!”
她說完,便放下了窗簾子,命管事繼續前行。
馬車上了驛道,疾馳而去,身後揚出一片漫卷黃塵。
眼見馬車越去越遠,楊雲無可奈何,隻得護送,便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嘉芙命同車的檀香將自己包袱取來,從裡拿出那日楊雲轉來的信,從裡麵抽出信瓤,盯著又看了一遍,從中慢慢撕成兩片,四片,八片,一直不停,正在檀香驚詫的目光注視之下,將那紙撕的成了碎片,最後伸手出了車窗,鬆開五指。
小紙片被驛道上的大風吹的瞬間四下翻飛,如蝴蝶般狂舞,消散在了田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