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十裡人間 老草吃嫩牛 11987 字 6個月前

說,凡人出門,柴米油鹽醬醋茶。

江鴿子出門,豬狗牛羊,大紅花。

初春的冷雨,打在牛角巷的青石板路麵上。

眼睛看到的,是巷子口兩棵古老巨槐下,雨霧繚繞小長街,人從裡麵出來,帶著著三二分仙氣兒。

耳朵裡聽到的,是路口打牛奶的銅鈴聲,結夥上班的自行車鈴鐺聲,附近工廠大喇叭播報新聞聲,洋傘支開的彭彭聲,還有兒童穿著小雨靴踩水的嬉鬨聲,高跟鞋兒踏在石板路的哢噠聲……

後,不知道哪位老先生打開了洋匣子,古老的戲劇絲弦遠遠近近,熱熱鬨鬨的這老三巷的一天,便慢慢揭開了幕布。

一座舊城,總有時光眷戀舍不得抹去的痕跡。

而常輝郡的老三巷,就是這城中人,無論最後走到世界的哪個角落,一說故鄉,就能想起來的故鄉。

它足夠老,也擁有足夠多的故事。

牛角頭,牛角尾,牛角街巷合起來,就叫老三巷。

據府誌記載,五百年前,城中有鄉紳集資在此地挖了一座蓮池,建了一所書院,蓋了一座文廟,砌了一個魁星塔。

從那時候起,這裡變成了周遭百裡之內,讀書人向往的聖地。

五百年滄桑,書生意氣。有年輕人聚集的地方,總不缺故事。

那些讀書人走了又來,而最後停留在此地的,卻是那些南來北往的商人們。

商人在此成家立業,從此,便有了這無門檻的三條老巷,以及極具商家特色的,古代建築群落。

老三巷寬度七米,臨街的屋子大多沒大門,沒門檻,沒院牆,而為了服務顧客,商鋪門口往往還有遮陽避雨的兩米半的長屋簷子,拴馬喂料的遷入牆縫的老鐵環子。

後來,人不騎馬,開始騎車,開車了,這老鐵環兒與老街,就成了曆史遺跡,總有那城中來的洋氣先生,脖子上掛著照相機,對著老家老戶,老門老環兒一頓哢嚓。

大概□□點的功夫,打頭牛街老戲台子抬眼一看,三巷入口熱鬨擁擠,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總之悄悄的它就滿當了。

蹬三輪賣鄉下土產的,推獨輪車賣掃帚簸箕的,三五成群擠在一起釘鞋掌的,打芝麻醬賣小菜兒的……

邁步往老巷子一挪,這一路,飯鋪,發廊,磁帶屋,毛衣店,雜貨鋪……那真是應有儘有,還很時興。

約上午九點多的時候,住在牛角尾巷三十四號的江鴿子才慢慢的卸下門口的兩扇老門板,開始了他一天混吃等死的懶散生活。

與彆的老街坊不同,人家開正堂最少也要卸下六塊門板。

而江鴿子是個惰蟲兒,他最多開兩扇,開了門扇,他也不在堂屋裡折騰,他就是掛起竹簾,拖出幾條板凳來,再把三個圓桌麵大的簸籮擺上去。

這簸籮剛擺上,閒話就從正對門的二樓傳了過來。

“呦,鴿子起來了?”

江鴿子一抬頭,卻是對門的段老太太,他笑著點點頭應了一聲兒:“哎!起來了,段奶奶您忙活呢?”

這位,今年才將將十八歲,可是言行舉止,卻溫和圓融,像足了四五十歲,有相當社會經曆的成年人。

他做事體麵,從不失禮,算得上是難得的周到。

“嗨呦!我的媽!這都幾點了?還不起?我跟你說呀,打我嫁給你大爺那年起,就沒睡過懶覺兒,我哪有那個福分呦,這一天兒天兒的,這都幾十年了,沒辦法呢,欠了人家老段家的了麼……”

老太太按照慣例開始了從自己十八一朵花起始的年份嘮叨,足足說了好幾分鐘之後,她才想起一件大新聞來。

於是,便又扒在木質的雕花老窗上,提高了嗓子招呼到:“鴿子啊!”

江鴿子隻好放下手裡的條凳,好脾氣的回身又看向她:“哎!段奶奶您說!”

“鴿子,你知道麼?油條漲價了!”老太太伸出胖乎乎的三個指頭,一臉氣憤就像發生了國家大事兒一般大聲說到:“漲了三文,你說說,前幾年才五文,這才幾年防不住的就到了十文,他們說,下個月要十三文,你哥一個月在碼頭才拿多少?這幾年也不知道怎麼了?成天兒漲價,漲價!我煩那個啥……啥黨?”

江鴿子愣了一下,他對這個事情向來不關注,甚至方圓十裡地,他都不會邁出圈子。

甭說什麼黨,就是本郡的郡長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他就知道街道辦事處來發耗子藥的那個小眼鏡,叫劉辦事員。

這是已知最大的官了。

老段奶奶隔壁的窗戶被忽推開,裡麵慢慢支出一個腦袋,那人用帶著憋笑的聲音說:“奶,人家是全民進步黨!”

老段奶奶一擺手,一臉的恍然大悟到:“啊~對!就是這個進步……真真是進你媽的腿兒,打他們贏了這倆月,滿世界的就一直漲價!

他們給誰進步呢?物價?他奶奶的腿兒,缺德喪良心的,老百姓才賺幾個?見天兒漲價沒個完了……我煩他們!鴿子你說對吧?”

能說不對麼?

江鴿子隻能點點頭,表示意見相同,咱們是自己人的態度。

“老三,老四還說他們好?好你奶奶個涼鴨子,等熬過這幾年的,熬過去誰再敢提進步,腿兒不給他們打折了,還選票,選他奶奶的祖墳塌墳頂兒……甭說全家的選票,半票都沒有……”

那小子一臉憋屈的看著自己奶奶,鬱悶的張張嘴,想解釋來著,後……到底是放棄了。

這位,是老段奶奶的大長孫子,叫段翁連,他今年二十一歲,已經在家頭懸梁,錐刺股的攻讀了整整兩年,並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考個官辦的高等大學,他這才願意進去攻讀。

這話聽上去倒是好聽,恩,也就是好聽了。

一條街到頭兒,段翁連這樣不上不下的考學子有的是,說白了,那是手裡沒有鈔票,私立的大學如今多少錢?

年收三十貫是仁義學校,他老子才賺多少?

段啟文十五公裡之外的臨海碼頭上,開車吊大包,辛苦死了一年也就是三十貫。

他家裡兄弟六個,再喜歡讀書,那也是供不起他偉大的理想的。

好在,段家小康,吃穿無憂,供得起他三五年吃閒飯的理想,這就不錯了。

段奶奶一臉憤然,吐沫星子橫飛,雖然她老段家一個月也不一定買一次油條,然而隻要漲價……這就必然觸及老太太的底線。

不,也許這一條巷子的老太太的底線都會被踩踏了。

老太太三五段話,江鴿子家隔壁就立刻蹦出倆老太太,一個抱著孫女兒,一個用繩子牽著孫子,怕孩崽子亂跑,還得用腿兒絆著那淘小子。

那小子掙紮著,臉上漲紅的也沒掙紮出他奶奶的那根栓狗的繩兒……

抱娃這位奶奶仰著脖,就迎合上了:“老奶奶哎!您不知道吧?於氏奶廠的通知了,下月牛奶一斤張一文呢!!”

“哎呦!這不對吧,這姓於的做買賣咋就做回去了,他祖爺爺活著那會國家內亂打仗都沒漲價,怎麼現在漲?”

“那誰知道呢?缺德玩意兒,這才掙幾個啊?這一天天的,不是這個漲,就是那個漲……”

“再漲啊,都彆活了!!十文兩包的上等耗子藥,全家官老爺家大門口吃藥去得了……”

“成呀,到時候喊上我們,咱姐幾個一起去……”

得,她們這一開始,就沒江鴿子什麼事兒了。

被丟下的江鴿子無奈的搖頭笑笑,其實老太太哪兒是找他抱怨。人老太太就是實在找不到人了,才拿他做魚鉤的。

這不,剛兩句就釣出兩個小夥伴來,這一嘮,沒個一兩個小時不算完的。

春雨還在下著。

有老太太冒雨聊天,也有三五少婦舉著帶花邊垂幔的油紙傘四處溜達,她們穿著繡花的兩節兒襖裙,踏著翹頭防雨的皮履子從門前婀娜走過……

偶爾看到掛在襪店門口的新款襪子,便雨傘一收,十分坦蕩的坐在店門口,伸出白生生的纖足在那邊試穿起來。

江鴿子就又恍惚了。

這裡是哪兒啊?

似乎熟悉,又那麼陌生!

它亂的不成體統,卻有自己絕對的規矩以及規律。

你可以觸摸到他們,她們,它們,這就是現實,如今的現實。

好半天兒,他才將目光轉移,看向自己足前……

足前,是個年不過四五歲,胖胳膊肥腿兒,還頭梳衝天辮兒,身穿紅肚兜兒的小娃。

他叫小柱子,是巷口裁縫李大嫂的兒子。

李大嫂的丈夫被草原敵寇殺死,成了李寡婦,再然後,城中霍氏武館裡的霍舍師傅暗戀她,常給她寫情書,表心跡,每天還送她一朵大紅花求歡?

等等,等等?這不是說現代社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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