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這日,連燕子親自下廚做了迎接夏季的新菜餅子,這人灶上的手藝這些天來是越發的好了,老三巷的婆媽飯,人家已經完全掌握了個溜透。
人聰慧,那是看什麼都一遍會。
隻一樣不好。
原本不愁吃穿,常年替古人擔憂青山綠水一樣的人物,如今卻成了挎著菜籃子,帶著一幫婆婆媽媽,征伐菜市場的鬼見愁。
連燕子烙好菜餅與江鴿子捧著碗正在吃的時候,家中忽來了客人。
給來客帶路的是街道那邊的小於乾事,而在他身後的,卻是一位利落乾練的二十四五歲的女子。
這位女子笑眯眯的上來與江鴿子施禮,自稱自己是於氏接待處的主任,她姓墨。
墨水的墨。
墨女士是帶著禮品上門的,除了五十貫慰問金之外,人家還帶來了四封上等的門禮。
兩瓶中州國名酒莊出的紅酒,六包本地老點心鋪子的上等糕點,十米駝色的高級毛料,還有一雙牌子很硬的皮鞋。
在過去,請杆子爺挪窩,就是得給紅封,給做衣裳給做新鞋穿。
這樣杆子爺才能挪窩兒。
誰能想到自己也有呢?
江鴿子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的。
到了家裡,這位墨女士態度親切而尊重的通知,這大後天就要動土了,如杆子爺家裡願意用於氏的工程隊施工,於氏願意給最大的五折優惠。
墨女士客客氣氣的離開,在一天之內,李氏,端氏都派了代表上門慰問,都給了差不離的門禮,還放下了十數張對老宅改建的圖紙。
江鴿子接了地圖一看,這些圖紙果然是精心繪製,人家是真的給用了大心思的。
再一看價格,恩!自己果然就是個放羊賣肉乾的窮人……
而就在這晚,對麵的段四哥,還有段四太太悄悄的又來了家裡,因心有所求,就沒有了往日的爽朗勁兒。
夫婦彆彆扭扭的進了門,也不說話,段四哥是麵目漲紅的蹲在牆角抱頭。
四太太是坐在他附近的馬紮上一直上手掐他。
掐了他兩把,見他終難開貴口,無奈,四太太就隻好自己上了真身,帶著一絲不好意思的語調小心翼翼的與江鴿子商議:“那個啥,鴿子啊,那啥~我跟你四哥,是……瞞著家裡老掌櫃來的。”
這老三巷的規矩,喊家裡的當家人,為老掌櫃。
江鴿子接過連燕子遞給自己的茶杯,又看看連燕子夾在胳肢窩下麵的一本地質書,他有些困惑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這個人最近不是看氣象書,就是地質書……
他喝了一口水之後,這才抬臉問:“嫂子?你倆這是有什麼事兒?”
怎麼大半夜的來。
四太太小心翼翼的看看門外。
連燕子放下茶壺,將地質書順手往胳肢窩下麵一夾,走到門口,放下門簾,他還坐在了門口的小板凳上,十分警惕的往外看著給放哨。
這個上心的待遇,就隻身後這對夫婦有。人倆口子對江鴿子跟他,那是實打實的好。
江鴿子憋笑,心想,這破街,小老百姓能有啥事兒啊!
這人真是……
可他還真的想錯了。
對於四嫂子跟四哥老說,人家就需要這樣的保護。
有一層隔離,這人心理上就安全了一些。
如此,四太太到底是鬆了一口氣的壓低聲音說:“鴿子,你四哥就是不來,你是知道他的,嗨!丟人就丟人吧……不瞞你,有兩件事兒,我先說第一件,您先聽聽~那,那您要是不願意,第二件那就不用提了……”
江鴿子一臉困惑的點點頭。
四太太看看丈夫,使了個眼色。
段四哥腦袋壓的更加低了。
哎呦!咋就這麼沒出息呢!
四太太無奈又憋屈,磕磕巴巴帶羞臊的說了來意:“鴿子,你說我命可真苦!咋就攤上了一頭這樣的傻驢子!哎,實話跟你說哈,那啥~是那啥!前幾天我們就想跟你說了,那會不是亂麼……其實吧,我跟你哥吧……嗨!我們就想買下趙淑那三間鋪麵房子!你看成麼?”
江鴿子困惑的眨巴下眼睛。
趙淑?這名兒略微熟悉。
哦!想起來了,她呀……
江鴿子噗哧一聲樂了:“你倆可真有意思!買就買唄!乾嘛問我啊?”
四太太驚喜的抬頭:“您允了?”
江鴿子也納悶呢:“你家買房子,我乾嘛不允?”
其實,真的還就必須他開口。
話說自從趙淑打了小算盤,算計了一個虧本買賣之後,江鴿子他血緣上的小舅舅邢旭卓也就走失了。
他走那天,趙淑覺著人是回了自己家了,且她算計失敗,也不準備再把人接回來,反正也沒啥手續,儀式也沒辦完,她就當自己沒事兒人一般的繼續她的生活。
誰能想到呢,第二天她就開始乾啥,啥不成,又開始一係列的倒黴,最後都出不成工了。
她原本想著,收了活計,在家躲避一段時間,等著杆子爺收了怒氣,再找個長輩去賠個情道個歉,結果邢家的老夫妻就找上門了。
說是好些天了,兒子怎麼不回家呢?
趙淑自然實話實說,說人早走了!
這都七天了!
老夫妻一臉的蒙。
就問,為什麼要走啊?
不問這個還好,一問,趙淑當下甩了門,直接給了人家一個閉門羹。
轉天兒,不知道誰在後麵遞了閒話,許是那話有些膈應人,這老夫妻就來趙淑家鬨著要人。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大不了一起警署衙門報案去。
偏趙淑心情不好,她人缺德,嘴巴也不好,就說了很多刺人心肝的難聽話。
其中最難聽的一句話就是:“……嘿!跟我要人?怎麼才來?沒人!他早死了,我都把他埋了好多天兒了!這會子啊,怕是肉都臭了……埋那兒了?南門口老亂墳塋子,哪臭往哪挖去……”
說完,又大力掛上門,把人家老夫婦關門口。
前麵不是說,江鴿子他血緣上的姥爺精神有些不太對麼。
這幾日正好趕上他清醒,來找小兒子,又聽到不好聽的話語,這老頭一時犯糊塗,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就上了吊。
老頭兒人沒了,老太太算是徹底沒了牽掛。
轉天,這老太太竟然尋到了老城區的警署衙門,直接拿著一把菜刀,在衙門口劃了脖子,那血噴了三尺長,老太太當下就沒了。
其實,要是不出何,鄧,林這三家被人騙了千貫錢兒的事情,邢家的事情還是很驚悚的。
兩條人命,一人失蹤呢,又是在警署衙門口的出的事情,這事兒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江鴿子去。
可,偏偏江鴿子這邊跟趙淑那邊是冤家,加之這禍事又是從閒話來的,這再沒人敢來江鴿子麵前多說一個字兒。
老太太自儘沒一天的功夫,趙淑作為案件的關鍵人物,就被帶走了。
雖然趙淑一直說自己冤枉,然而邢旭卓至今失蹤,又因為她的胡言亂語,引出兩條無辜人命這樣的事情,也著實是觸犯了相關的刑法,她就這樣倒黴到了頂點,吃了敗家的官司。
那趙淑倒了大黴,她家裡的長兄看孩子們可憐,也是實在不像話,就問了羈押所裡趙淑的意見,那邊已經知道,雖無重刑,卻因為嘴賤的緣故,給本地治安辦公室添了麻煩,毀了人家主官的政績。
她官司是背定了,加之邢旭卓依舊失蹤,她到底……是一時半會沒辦法翻身了。
就這樣,趙淑委托長兄,賣了自己家祖宅,錢分兩份兒,一份兒賠償邢家,一份兒給兩個孩子在外郡找個好的寄宿學校,無論如何,孩子不要斷了學業要緊。
趙淑在看守所裡想的是美,可她是得罪過杆子爺的人,她的房子一二般人還真是不敢入手。
就這樣,轉了幾個彎兒的,那趙淑的長兄到底是帶著兩個孩子去了跟江鴿子關係最好的段家。
其實,趙淑那事兒也好,何鄧林這三家也罷,江鴿子著實無辜,也真沒有想怎麼折騰。
可他卻不知道,沒有這兩件事,那李氏,於氏,端氏以前何曾有過給杆子爺送門禮的規矩。
大概的事情就是這樣。
段四哥段四嫂子兩人也是想了一整夜的,段四哥在碼頭如今倒還好說,三五貫的現錢,養家糊口沒問題。
可碼頭實在人也給了內部消息,說是中州那邊要過來更大的財閥,要在他們不遠處起更大的卸貨碼頭。
要是人家起來了,他們這種小打小鬨的公司,這眼見的前途就不會太好了。
加之以後家裡沒有門麵了,賺不到現錢了,依靠沒了,這兩口子最近心情那真算不得好。
四太太自然是想買趙淑家裡的鋪子的。
那是正開正臉的敞亮大三間兒!
因為東家有禍事,這中間立著一個杆子爺,趙淑她長兄便來家裡求情,還把鋪子主動降到了兩百貫,四太太這才動了心思。
她兩口子省吃儉用,也存夠了這些錢,可這錢兒卻不是那麼好拿出來的。
兄弟幾個一個大鍋子裡攪和,家裡的長孫因為沒錢上私立,這都愁成啥樣子了。
然後他們忽然拿出來兩百多貫買房子?
這就不太好了。
四太太說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江鴿子的臉色,最後才說:“趙家如今有禍事,你四哥說也不能趁人之危,就一間給漲了二十貫,我跟你四哥吧……彆人不知道,鴿子你是知道的,我們真是沒想趁人之危討便宜,而且,你也彆覺著嫂子私心,我們……也真是沒辦法了,你侄兒他們以後可咋辦?偏我又尋了個木樁子結契,哎……我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