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1 / 2)

十裡人間 老草吃嫩牛 14671 字 7個月前

遇到江鴿子這一晚, 俞東池發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 睡的十分不安生。

早上起床的時候,他納悶的看著屋頂, 竟覺不可思議。

江鴿子並不知道有人為自己發了一晚上夢。

就是知道了,像是俞東池這樣的人,他也會說一句:“仁兄想太多!”

偉大的地球電視劇告訴我們,與這樣的人談戀愛,會最少撕心裂肺四十集, 痛苦的素材夠拍三季電視劇的。

並且,為了卷更多的錢, 那些電視劇總愛開放式結局。

多可怕!

他的人生,憑什麼去填彆人的坑?

他最近忙的要死要活, 沒一天安生的。

從送了五姑奶奶那天開始,老三巷子的搬遷便開始了。

比起年輕人的雀躍,老人與孩子才是依依不舍的。因此這街邊樹下,總是聚攏著眼淚汪汪的各種念舊團體,或說過去, 或約了聚會的日子,甚至還有死乞白賴, 哭喊著要連世親的。

以前也沒有見他們這樣親厚過啊。

上周末,一些老街坊又集體來了家裡與江鴿子商議, 說, 這樣沒啥交代的離開, 總是心裡不舒服, 就問問杆子爺,是不是三巷子集體籌款,在戲台那邊擺兩天流水席,鄭重的吃一頓散夥飯,才算是個好結局。

吃就吃唄,江鴿子點了頭,那些愛攬事兒的老頭兒也算是找到了心靈寄托,便開始算總賬,找廚子,開始挨家挨戶的收起散夥的夥食費來。

這一說要錢呢!曾是鋼鐵一般的街坊情,便又開始出現裂縫。

吃可以,出錢就不可以。

不出錢,就不給吃。

憑什麼啊?

不給我吃,大家都彆吃!

對!這世上總有奇怪的人,能給你掰出奇怪的道理來。

比如,五歲的收多錢兒?幾歲算成年?是不是要請個戲班兒?

等等之類……

以前做主的黃伯伯躲了,幾個老頭兒委委屈屈的攬了麻煩事兒,他們處理不了,就見天杆子爺議事堂裡訛著,求著江鴿子做主。

送走心累的連燕子,江鴿子也很是惦記了幾天,這不,前天他接到了連燕子的來信。

有厚厚的一封,十幾頁信紙,寫滿了一大堆數據。那些數據江鴿子無論如何也看不懂,就隻能丟到一邊兒。

隨著信,他還接到一個奇大的包裹,那裡麵從正裝到寢衣到貼身的衣物是一應俱全,最莫名其妙的是,連燕子還寄回來一份勘探公司的股份轉贈書?

江鴿子不太明白這份股份轉贈書到底轉贈給了自己什麼,他簽好字,按照要求又塞了幾大包牛肉乾子,又給連燕子寄了回去。

這天大晌午,江鴿子見家裡爭吵不休,便麻利的躲到了巷子口,他半躺半坐在戲台的二層青石頭上看熱鬨。

戲台下,鄧長農守著一個巨大的啤酒桶,還有一塑料盆煮花生在販賣。

已經不會說話的林苑春,懷裡抱著一個很重的鐵琵琶在認真彈奏著。

一旦有音兒錯了,躺在一邊的薛班主,拿著盲杖,對著他腦袋就是一棍兒。

林苑春縮脖兒都不敢,就硬生生的忍耐著,薛班主隻要說他錯,他就一點沒脾氣的從頭再來一次,周而複始,十個指頭上都是血,他卻也沒喊疼。

站在一邊的何明川,鄧長農一臉羨慕的忙活著,雖然他們的十個指頭上纏滿了膠布,滿腦袋都被薛班主敲的都是包,然而出於對錢的奢望,他們現在願意做任何辛苦的事情。

學藝算什麼?

給他們錢,就是給人跪著擦皮鞋他們都是願意的。

這眼見著,曾經熱血的音樂青年,就成了老三巷的鐵公雞組合,不,鐵公雞已然不能概括他們愛錢的精神。

應該喊他們糖公雞。

一毛不拔,他們還成天惦記粘點啥回來。

老何太太坐在遠處的巷子口,一邊做鞋,一邊遠遠的陪伴著孫子。

她臉上也沒一點兒心疼,竟是滿麵喜色露著,每當林苑春挨揍,她就搖頭樂一下。

鄧長農手裡提著一個大茶壺,走到薛班主麵前,給他水杯加滿水,還好脾氣的大聲說了句:“給您添滿了……您老注意點子,給您剛蓄滿,這水可燙!”

薛班主哼了一聲:“我知道!那麼大聲兒乾嘛?我手沒瞎!我不會摸麼?你以為我是你?”

鄧長農摸著腦袋笑笑,轉身又去忙活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願意把薛爺爺當天神一樣崇拜了呢?

大概是從薛爺爺唱曲兒那天起吧!

自己風吹日嗮一整月,還不如薛爺爺隨意開嗓唱一曲拿到的錢兒多那會吧。

以前咋就沒發現呢?世上真有這般來錢快的路子。

以前家裡逼著學手藝的時候,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呢?

鄧長農不是一次在後悔,他是時時刻刻都在後悔。

江鴿子樂嗬嗬的看著。

等到他亂七八糟的事兒忙完了,回頭一看,他們三個就已經像孝子賢孫一般的就開始圍著老瞎子轉悠了。

薛班主這人,江鴿子是十分稀罕的。

而且,他算是江鴿子之外,老三巷排名第三的奇人。

藝術點的吹噓,老三巷子三大BOOS線,黃伯伯算初級的,江鴿子是終極的,而薛班主更像個隱藏線的任務BOOS。

一二般人不認真觀察,是發現不了他的。

這老頭甭看無家可歸,那是人家願意無家可歸!人家就願意住在戲台下麵。

人有錢任性,有錢到黃伯伯在恒澤當做顧問那會子都不如他生活滋潤。

甭看他大太陽底下隨便一臥就是一天,可人家四季常穿的料子,那是雙宮繭絲的提花緞子,這玩意兒少說兩貫一尺,還不計手工錢兒。

往日,人家夥食也好,老三巷傳統上台麵的館子,隻要有什麼好食材了,都要先打發夥計來問問他,進了一些好食材,您老吃麼?

待到菜肴送來。

他也是大戲台下麵,隨便坦蕩的席地一盤坐,自懷裡取出一個小布包兒,從內取出一個銀質的羹匙,還有一雙包銀的象牙筷子 ,每道菜,人就隨便隻吃幾口,就不再動嘴兒了。

就這,老字號的廚子還會隔上幾天來小心翼翼的問他一句,您老覺著,那天那條魚,做的可還入口?

不入口?

那您老給點意見,我好改進。

薛班主吃飯從不給錢,也不知道是誰給他付的飯費。

人家那小日子,可是比江鴿子這個杆子爺滋潤多了。

何況,他無兒無女,也就無欲則剛。

脾氣不好,他聽不慣就罵,不願意搭理你,你還真的沒法計較,人家是真瞎。

在這老巷子,除了連燕子還能獲得他一二分尊重,至於旁人,那是誰來都不成。

這老東西眼高又矯情。

他懶洋洋的過著自己的日子,也從來不擔心自己會不會老無所依。

他才不會沒有依靠呢!

真的。

一年四季,總有各式各樣的四五十歲以上,打扮的精精致致的老太太,老頭兒來老三巷子捧場,二十貫點他一曲清唱,還得看這老頭兒高興不高興。

遇到換節氣了,那些老聽眾還會來給他送衣裳,薛班主從內到外的衣裳,都是這些人給預備的。

薛班主那嗓子亮堂,他是什麼角兒的曲兒都會串,並且他隻要開嗓兒,不必借助擴音器這樣的工具,就能很輕易的從巷子頭送到巷子尾。

江鴿子聽過幾次,認為天籟不過如此。

薛班主開嗓是貴了些,老街坊也聽不起,所以大多時候,大家聽的是這老爺子睡醒了之後,隨意彈的那把鐵琵琶。

琵琶曲也是好聽的,他心情好了,全巷子就青山綠水,柔情萬分。

然而大部分時間,這老頭總能勾的彆人雷鳴電閃,心中激憤難當。

藝術麼……總就是這般有趣兒的。

搞不明白,這老頭兒為什麼總是那般憤怒!

有外地不懂的,聽了老頭兒的琵琶,也會將錢打發到薛班主麵前的地上,薛班主也從未彎過一次腰。

他又不是要飯的!

所以,他不彎腰去拿,老街坊也不會拿。

這就便宜了老三巷倒垃圾的傻連翹。

連翹是個女人,不……女孩兒?

雖然她四十多歲了,卻也可以把她當成更小的寶寶,因為她的智力一輩子都不可能超越五歲。

就像每個人的童年記憶,都有個傻子一般,老三巷這兩代人童年記憶裡的傻子,就是連翹。

連翹她媽活著那會,在常輝郡立藥局上班,是正兒八經的中醫配藥先生。

連翹出生那年,她家也是正正經經的擺了酒的。

可誰能想到這孩子是個傻子呢。

那會子,常聽連翹他奶奶抱怨媳婦,說是都怪媳婦忙,反鎖了孩子在家,害的孩子啥也沒學會,反應越來越慢,後來就變成了傻子。

老太太胡說八道起來,這人間就不用找什麼理由反駁她們了,說多少也沒用。

再後來,那對夫婦分了契,連翹媽再也沒結契,就守著連翹活。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每天太陽老爺還沒有升起的時候,那對母女就悄悄的走在老巷子裡,掃街,收垃圾。

連翹她媽從來不幫忙,就默默的跟著閨女,有時候看她做不好了,還會打她,不停的叫她重複做,不斷的做,一直到會了。

最後,連翹就成了這老三巷正式的清潔工,她有工作單位,還是有社會保險那種。

再,然後……連翹媽在一個清晨,就安然離世。

連翹就成了老三巷集體的孩子。

有時候,江鴿子戲台下發懶,遇到人多的時候,偶爾有人就給他指著一個背影說,杆子爺,您看,那就是連翹他爹,那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一個人。

江鴿子聽了,也就是抬頭看看。

他能怎麼?

他又不代表人間正義。

薛班主彈琵琶,他麵前地麵能鋪好幾層零碎鈔票。

待人群散去,圓胖圓胖的連翹,就胳肢窩下夾著掃帚,還拿著個簸箕的從角落忽然衝出來,然後,她就假模假樣兒,做出十分認真的態度,在哪兒清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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