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鴿子看著俞東池, 隻感覺一陣心累。
想是誰在這兒?也沒想到會是此人!
他是女皇最愛的幼子,隻這一條就足夠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了。
就連成為普通朋友都是一種奢望,其它就更不要想了。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俞東池對自己擁有那樣的情愫。
麵對這樣不對等的情感,不管自己擁有多麼大的能力,可他又的的確確的屬於世俗眼光當中弱勢的一方。
如果真的愛, 雖同樣在舍,他擁有的那麼多, 最後也許拋棄的就隻是表皮的浮塵。而自己呢,自己的情感世界是如此的單薄, 甚至棄無可棄!
俞東池有些激動, 眼眶濕潤,嘴唇哆嗦, 他眼睛內包含著的最極致情緒,猶如環海上最凶猛的浪潮, 卷走了他的軀乾與肉體, 獨餘那擁有熱愛的卑微靈魂。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能擁有這樣強烈的, 火熱的,如燃燒當中岩漿一般的愛意。
那天……他不知道怎麼的就衝進去了!
也許那就是他愛的力量吧,他甚至可以為他去死的。
那愛熾熱!令他燃燒!令他澎湃, 令他對一切不滿終於怒吼出聲!!
他對著母親撕心裂肺的控訴, 他對一切不公道的, 不公正的那些看不見的規矩控訴!
一樣是人, 為什麼他就不可以得到一份簡簡單單的愛?
他就這樣不顧一切的跑來了,來到他在的每一寸土地。
然後就像個天真的孩童一般,他每一天都臆造著自己的未來,幻想與鴿子如一家人一般的,在身下這片簡陋的環境裡,愉悅相處的各種快樂橋段。
三十歲了,他從未這樣快樂過,也沒有如鴿子這般灑脫的,由自己控製著自己的思想,軀體,充分自由活過一天。
他無比羨慕鴿子。
鴿子如果愛,他就全心全意的去愛!去給予,去奮鬥,去守護!
他的時間也從未這般闊綽的能夠允許他就這麼無所事事的躺著,去冷靜的思考自己及鴿子到底會去向何處……
他想如他那樣心靈光明的站在高處,向全世界微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想他!無比的想他。
想這個猶如利刃一般鋒利的好人!
世上最好的人啊!你最好用你最鋒利的刃劃開我們的血肉之軀,將我們都攪拌成肉泥!當我們靈與肉碰撞融合,相信我,我們就可以無所畏懼!
俞東池迫切的需要剖析自己,將自己的心掏出來與他的好人看一看。
他想說,您看啊!它又開始為一段情感而劇烈的跳動起來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江鴿子,如早就思考好的那般說一些心裡的話。
他要說……
我將這樣一無所有的我,卑微的我,奉獻在您的麵前,我不期盼您能夠給予我同等的情感,哪怕隻是一絲狹小的縫隙,我也如飲甘泉……
可當他想這樣說的時候,他的“好人”,又忽然高高揚起他的手臂……
又是……這樣?
俞東池隻來得及說了一聲:“我……”
就沒有然後了。
這可憐人又被江鴿子利落的擊暈了。
江鴿子再次抱住了俞東池,他看到他眼角留下兩行眼淚……
是不甘心麼?
可是,飛鳥與魚,不是你變成鹹魚乾,就是我被淹死了,好死不如賴活著!
所以大家還是各歸各位的好。
這家夥擁有的一切,都不能令他純粹。
更何況單薄脆弱的情感。
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世間那個最可笑,最膚淺的,被美化了億萬次的叫□□情的玩意兒,那不過就是個裝裱發情期的詞彙而已。
它總會散去,令人患得患失。
支撐人可以活下去的情感有很多,它甚至可以是無法忘記的仇恨,是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埋怨,是一輩子無法實現的夢想,是回不去的故鄉,而這一切的形容,卻獨沒有那個可笑的……愛情。
所以一切都沒發生之前,就由他來切斷這根線吧。
如果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無數次!
他可以一直切下去,這才是他對麵前這人及自己最大的尊重。
最好不要開始!
林苑春被江鴿子這一番舉動嚇了一跳,他抱著鐵琵琶,後背貼著青磚牆,目送杆子爺抱著那人離開了這裡。
這是……結束了麼?
他緩緩的呼出一口氣,背靠牆壁癱坐在地上。
關山阿黎呆坐在老戲台的青石條上,聽到身後的響動,他緩慢的回過頭……
耳邊是工地巨大的油錘夯打地麵的聲音。
咣當!!咣當!!!
關山阿黎的心也若被捶打著一般。
江鴿子將俞東池遞了出去,關山阿黎下意識萬分小心的接了過去。
猶若護著一件珍寶一般的,他把人護在懷裡了。
果然是這樣麼!
江鴿子忽就笑了起來,他問他:“怎麼不嘿嘿嘿了?裝呀……盾卒果然就如傳承中提醒的那般,是最狡詐的生物!”
一個從來沒有打過交道的杆子,他們從無交際,在漫長的八百年,大家都守著自己的承諾,於十裡人間寸步不出。
怎麼就偏偏巧,他才離開了老三巷,這位就出現了!
他為什麼要睡在自己的老戲台上,還不是周圍肯定有他不能離開的原因。
看到俞東池那一刹,江鴿子就明白了。
關山阿黎看護著的,怕就是他了。
江鴿子個性耿直,壓根就不懂得去拐彎。
他不知道這些人背後的主意,所以他依舊揮出自己的利刃,完全不準備與這位打什麼機鋒。
你們倆打哪兒來的,就回到哪兒去吧!
看江鴿子的表情,聽他這樣說,巨人的眼裡,再不掩飾的精光就這樣慢慢的露了出來……
一股子強大的氣勢猛的從上方對著江鴿子就席卷而來。就像絕崖高處守護獨橋的將軍般,他的俯視充滿著壓迫力。
周遭氣溫驟降,從秋伏猛然墮入寒冬。
那隻是一刹,周圍幾十米,一切有水的地方,迅速便結起了冰,在可見的牆壁上,冰霜慢慢延伸出它們的勢力,所過之處,儘是極寒……
江鴿子一動不動的與他對視,眼裡不怒不懼,身若透明虛空。
你說風我便隨風擺動,你說雨我便隨波逐流,你說冬我便春風拂麵,萬物生輝,陽光普照,大地回春,我思之地儘是東風……
又是一刹,地麵浮出無數的藤蔓,它們快速攀爬行走,所過之處一切又從極寒的冰雪世界,變成春回大地。
就連那些老居所裡沒有挖走的老樹,都隨著藤蔓根部的過勢,紛紛冒出春天才有的嫩芽,快速發出花蕾,等待開放……
最後,它們終於遊走到巨人麵前,忽!足有幾百枝的藤蔓猛的破土而出,對著巨人麵部便狠狠的抽打了過去。
一刹!
破風的聲音結束了。
再看那巨人的臉上,如挨了一頓鞭刑般儘堆滿了橫七豎八傷痕。
巨人臉上大驚,他護住懷裡的俞東池迅速倒退,身軀靈巧無比的蹦上了老戲台……待他站穩,看到身前那些藤蔓已經消失,便滿眼震驚無比,難以置信的看向了江鴿子。
他?就這樣輸了?
這不可能!
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到,他整張臉都發著難以忍受的,火辣辣的痛感。
這一來一往的攻勢都快絕無比,然而,江鴿子的反擊根本不能用速度來形容了。
那幾乎就是比思想還要快的速度。
巨人知道,自己輸了!還輸的慘不忍睹。
這就是老三巷的杆子麼?
這就是將魔魘沉海的杆子麼!
他果然如傳說當中一般,不同尋常。
他從年紀上都是這位年輕杆子的三倍,然而,這家夥到底在一根半廢的老杆子上,究竟得到了什麼樣子的傳承?
巨人顧不得滿麵的疼痛,他反應過來之後,迅速隔著皮膚去感知。當他感覺到懷裡這人的心臟在有力的跳動,這才略安心的說了一番話。
而此刻,他整個人都換了另外一種樣兒,比起才將那種故作憨傻的,隻會傻笑的扮相,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他說:“八百年前,我的祖先為了自由而戰,八百年後,我需要帶著最後的高克人走出洛維山脈,我們需要獲得平等獲得教育的權利。”
江鴿子勾勾嘴角,表示理解了的點點頭。
他走到那個青石條邊上緩緩坐下,沒多久,巨人抱著俞東池也從老戲台上蹦下,也緩緩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杆子們是有著舊情的,隻不過他們的相處方式,卻不像巫係那般親密罷了。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了。
巨人道歉:“對不起。”
江鴿子笑著搖頭,一點都不糾葛的就原諒了他:“恩!我知道!並且理解,沒事!”
教訓完了,出氣了!還能怎麼?
殺了他?不至於的!
關山阿黎有些驚異,他奇怪的問他:“你不問我?”
江鴿子搖搖頭,問什麼?
問他,你什麼時候成為皇家走狗的?
這個世界,隻要你活著,做金錢的走狗,權利的走狗,怎麼也好,反正都要活成狗腿兒,就誰也彆說自己有多麼高尚了。
江鴿子不問,可是關山阿黎卻很想與他解釋。
他說:“杆子與皇室從未斷開過,有人無牽無掛的死去,有所牽掛的,再艱難,也得活著!在僅剩被允許活下來的這些杆子裡,我們從未從那個群體裡被剝離過。”
是這樣啊!怪不得呢。
江鴿子點點頭,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就像他兒子的上一個主人,他不要子嗣,不肯結契,最後選擇了跟自己的責任一起歸土。
大概,他也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王吧。
偽王也好,如今的女皇這一枝也好,還不都是李籍道子孫,還不都是你們姓李的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