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鬨至極的老戲台下, 唱民謠的在煽情, 有點想頭的在燒香。
導遊小姑娘拿著幾支免費香, 站在遊客前麵再次撕心裂肺的喊著:
“各位遊客!好拜拜,瞎拜拜是有區彆的,來來……我來教各位遊客正確的參拜神樹手勢,這個是有講究的,來!將腳跟並攏,對!將香放到頭頂~到嘴~到心,雙手拈香遞出, 最後鞠躬,這是說從頭到心都真心實意,虔誠無比……來跟我一起念,一拜神樹保平安, 二拜神樹保健康, 三拜杆子爺……”
“嗬~”江鴿子乾巴巴的笑了一聲, 也不知道自己笑什麼。
坐在一邊的黃伯伯心情萬分好的看著那位小導遊,心想這姑娘有點意思,還給整了個手勢!
挺好!回頭給她包個大紅……包?
無意一瞥, 他便看到老山牆的高處,自己家杆子爺正表情奇怪的看向這邊。
杆子爺?這是眼花了吧?
老頭兒揉揉自己的眼睛, 確定了兩三次之後,才受驚的站起, 把腚後麵的椅子都帶倒了。
有在邊上打零工的老三巷小子, 見街裡伯伯表情不對, 便順眼看過去,頓時就傻了。
他們剛想叫喚。
黃伯伯就激動的一頓阻止,喊著:“彆亂嚷嚷……啊!不嚷嚷,不嚷嚷……我的,我的祖宗哎!祖宗……咋說回來就回來了,爺兒,爺兒,爺兒……”他嘮叨著,腳底像扣上個風火輪般的跑到江鴿子麵前。
然後江鴿子就看著他笑。
老頭兒這眼神挺熟悉的,就是他家老頭兒看到他暑假歸家那種眼神兒,雖然沒有他家老頭兒那麼濃,可也是一樣的眼神。
薛班主仰臉依舊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周圍聲音太雜,老頭兒沒聽到。
黃伯伯早就忘記老瞎子了,他就上下打量江鴿子,身邊來來去去的熱鬨都被他忽略了。
他眼睛裡,就隻剩下江鴿子一人,他拉起他的手,正反看了一遍,挺好,十個指甲都在呢。
再打量一遍,恩!胳膊在胳膊的地兒,腿兒是腿兒的地兒!
他嘴唇顫抖的說了聲什麼。
江鴿子沒聽清楚,就測過耳朵探過頭仔細聽。
“回……回家!”
“恩,回家!”
他的手被黃伯伯拉住了,被大力拉著擦著來來去去遊客行走的縫隙,一路快速的,快速的向著老戲台後麵走去……
一股濃鬱的檀香從前麵不時的冒過來,氣味彆樣的好聞,安神。
他們走過改建精致古樸的牛角頭,越過一群在牛角街口合影的遊客,迎麵就看到古樸蒼翠的大槐樹下,穿著一身半臆造民族衣裳,滿麵黑黢黢膚色,一腦門溝壑滄桑,扛著扁擔半坐著的,正給一群藝術學生臨摹的段爺爺。
他抬眼就見到江鴿子對他笑,嘴邊叼的香煙卷子都掉了而不自知。
老頭兒當下就模特也不做了,筐子也丟了,就光著偽裝的勞動人民大腳板飛奔過來,認真的上下打量江鴿子。
等到看滿足了,他再往江鴿子身後看,看到沒人,表情就又是失落又是高興的小心翼翼打聽:“就~您一個人回來了?”
他走近,江鴿子就聞到一股子撲鼻的黑醬味道,於是一抬手,他便從段爺爺臉上卡茨下一層黑泥兒來。
“就我一個還不夠?您想幾個回來?”江鴿子把這團黑泥放到鼻尖上聞了一下問:“黑醬?”
這會子還管黑醬呢!咱爺兒回來了!
老頭兒高興死了,伸手就用袖子給自己臉上蹭了一下,那黑醬一去頓時白胖的麵皮兒就彈了出來,又一擦……褶子也是化妝來的。
江鴿子離開這段時間,這老頭兒生活還是很如意?瞧瞧,都胖了。
“您不賺錢兒了?”江鴿子被他扯著往牛角尾巷口走,一邊走一邊看他丟下的攤子,還有一群麵露迷茫的藝術高教學生。
段爺爺特彆不在意的一擺手道:“那是你大哥的攤兒,我回去喚他!”說到這兒,他想起什麼來的扭臉問江鴿子:“這點兒了,爺兒?吃飯了麼?”
江鴿子搖搖頭,他跟家裡誰都不客氣。
老頭立時丟開他的手,轉身就跑了。
牛角頭某個做舊大門洞下,段老太太正穿著一身黑底民族服飾,盤著頭,插著銀扁方兒,膝蓋架個簸籮,腳下趴著一隻黑貓,手指帶著頂針,正在飛針走線的做鞋子。
她身前五米的地方,擠了三層攝像師,在集體卡擦擦的浪費錢兒。
段爺爺過來拉起她就跑,將老喵驚得都騰空了。
“老東西!放開我!!”
“咱爺兒回來了!”
老太太對他後背一頓捶,段爺爺扭臉笑眯眯的對她喊了一聲,老太太有些沒聽明白,繼續打!
老頭兒就又回頭喊了一聲:“咱!爺兒回來了!還沒吃飯呢!!”
拳頭停在空中,老太太眼神詢問的看向老東西。
老東西神色激動的連連點頭。
“真的?可彆是做夢?”
“你趕緊吧,這不能騙你!”
“哎!哎哎!對,你不能騙我,回來……哎~哎……”
老太太不知道該咋好的原地轉了一會兒,翻身還惦記她的小道具,等她彎腰撿起針線簸籮,才把腦袋裡的信息處理清楚。
這下子,這老太太頓時返老還童了,她生氣一般的把簸籮一丟……小跑著就往巷子外顛兒。
“哪兒去?!”
“給爺兒割肉!買韭菜,買個大肘子燉上,給爺兒包餃子……”
話音不落,老太太已經跑的沒了影兒,老頭歎息了一聲,叨咕了一句:“也不能把家夥丟了啊!乾啥啥不成!“說完轉身給她收了攤兒,卻發現老太太包錢的小土布包丟在簸籮裡。
他心黑!等著看笑話,就哼了一聲也不給人老太太送錢兒,抱起簸籮就往元寶橋走。
江鴿子被黃伯伯拉著走到牛角尾頭兒,以前這地方開闊,可以一路走到元寶橋。
現在,遊客是無法過到元寶橋的,因為有一堵巨大的藤牆盤在那邊兒。
藤牆綠蔭下,幾個牛角頭,插銀步搖穿著半臆造民族服裝的小媳婦,正在麻利的經營一家製傳統刨冰的攤兒,就這三五張桌子的露天攤兒,遊客隊伍能長達二十米去。
黃伯伯帶著江鴿子一陣風的刮過,隨著樹藤牆迅速的完全打開,又迅速合上。
食客先是眼前一亮,接著又回歸了逼仄的小刨冰攤子。
幾個小媳婦都傻了。
“才……才將我看到咱爺兒了!不是做夢吧?”
“不是……我也看到了,咱爺兒回來了?”
說完,這倆人眼淚流的有那麼長,她們可不比黃伯伯他們自由,是承包了旅遊局有合同的規定檔口,不敢舍了跑開,就隻能忍著,憋著,高興著在那邊一邊兒忙活,一邊兒掉眼淚。
這都多少個月了?那起先還全國直播呢,消息雖說重複,可也總是能看到點兒消息。
可後來也沒人直播了,還有南街那幫全家都該嘎嘣的,說進了禁區家裡的爺兒保不準就回不來了!
放他全世界祖宗的大臭屁!咱杆子爺兒的樹在這兒呢,根兒在這兒呢!
爺兒指定就沒事兒!
可是~還是擔心啊!那種抽去脊梁骨,吸了血管裡血液那般擔心。
顧客吃完刨冰把正要付賬,收款的小媳婦一擺手道:“家有喜事兒,今兒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