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雨終於開始細細綿綿黴化整個世界,然而常輝郡的遊客還是那麼多。
老段家這幾天不知道從哪兒批發來大量的古代蓑衣鬥笠, 擺在老戲台那邊賣, 據說賣的還不錯,六十文一頂的鬥笠, 純利三十文,一天能賣出幾百頂。
而今大家夥隻要出門就不缺錢兒拿, 低頭隨意一劃拉, 每天賺個兩貫三貫都不算多。
江鴿子倒是能感覺到,老三巷人的語言豐富了, 眼界也真是寬了,在過去的柴米油鹽語境之外, 他們開始性格疏朗起來,遇到常來常往的藝術家們, 他們還會默默的模仿,比如學他們穿衣打扮, 留個長發趿拉個草鞋什麼的……
目前也說不清這種變化好還是壞, 人的成長畢竟是不同的。
江鴿子骨酥肉爛的養膘賴床了一段時間後,就把二季縣的戰巫, 禁區與政治那些鬨心事兒統統拋棄到了腦外。
不止他,周鬆淳打搬進來不過十天的時間, 臉上的笑容就已經開朗多了。
他每天下班還會去聯合點心加工廠,幫人扣點心。據他說, 把麵團一個個塞進磨具, 在齊齊整整的扣出來, 再擺放好端進烤箱裡,是極其過癮的一個過程。
他樂此不疲,走路都帶著一股子蓮蓉餡兒香氣,並對老三巷的奶奶婆婆的名人名言深信不疑。
如段奶奶說的那樣,就是明兒要死了,你今天還不吃飯了?飯總是要吃的,人喘氣你就得動彈下去!
所以這天一大早,大懶蛆終於舍得從床鋪上爬起,套上短靴,穿上暗紅色粗布格子襯衣,扣好牛仔布縫製的背帶工裝褲,扣上同色的棒球帽開始動彈了。
甭問蓋爾為什麼會有棒球帽,幾乎地球表皮該有的運動項目,蓋兒都有,甚至古代就有,某人複製黏貼的時代太早了。
可是整個蓋爾,能把戶外休閒真正穿出味道的人,大概就隻有具有地球氣質的江鴿子了。
周鬆淳早上離開家的時候,甚至盯著江鴿子看了幾十秒,然後極為不服氣的嘖了一下嘴兒。
江鴿子遺憾的一聳肩,沒辦法呐!他就是穿什麼都好看,不信你出門去問街坊!
哦!最近街坊們很忙,忙進貨忙開業,杆子爺兒回來了,三項後街就要熱鬨了,雖然後街房租是月繳製,可這樣在黃金區的鋪麵每月隻交五貫錢兒,那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
雨水滴滴答答的透過頭頂的女貞樹葉,落在牛角尾街三十四號的中院內。在寸土寸金的老三巷,如今也就江鴿子還襯一個不到三百平方的中院。
黃伯伯還說呢,要是他就再起個二樓。
然後江鴿子問,我再起一棟是給鬼預備的麼?
“嘖!乾活!乾活!”
懶蛆拉了一下衣領,對棉雨呼出一口可見的雨霧,一伸手從前樓廊下拖下一袋建築材料,反手傾倒在地麵高台上,又將一邊的建築凝膠整桶的攪拌進去,用鐵鍬反複攪和了一通後,就尋了刮板挑了一坨材料,開始草率粗獷的往白牆上亂刷一通。
許是實在沒眼看,他樹兒子就悄悄支開一片葉子,遮擋在被雨水澆灌的亂七八糟的建材上。
前樓依舊熱鬨,嘈嘈雜雜的說話聲不斷傳入後院,尤其是母親抓孩崽子的怒吼,那真是幾十秒就要發生一次。
通往後院的大門板,不停的被撞擊,還有人偶爾會使勁推搡,趴在門上努力向後院打量。
怎麼辦?也不能掐死吧!
江鴿子負氣開工,把牆壁坑的那叫個慘不忍睹。
他中院做的很禿,除了做了葉紋的鵝卵石拚花,那真是啥植物都沒有,中間地段起了花型池子,擺了幾塊假山石,池子裡有活水,然而連水蓮殘葉都沒有一片。
有時候植物的嫉妒也是可怕的。
以前園林設計師對中院是有設計的,然而一連種植了幾次綠植,在經曆了每一填土,植物立刻就枯死的悲壯曆程之後,也就沒傻子來這裡添錢兒了。
搞到現在,江鴿子中院唯一的綠色就是,頑強的生存在鵝卵石之間的苔蘚類綠色植物。
對於苔蘚類的綠植,女貞樹也毫無辦法,畢竟它也滿身都是……
某人的造園工程進行的有聲有色,牆麵圖的就像是戰爭當中,機槍連開過的城牆殘垣般慘不忍睹。
他圖的這種灰白材料,叫回音粉末兒,是出產自地下王城某處的特殊石質材料,之所以圖這樣的東西,那是他想做個地球霓虹水琴窟。
水琴窟是什麼玩意呢,其實就是在地下掏個洞埋個甕,讓水滴答到容器裡,這個容器上口是狹窄的,水流到窟內會產生禪意的滴答流水琴聲。
江鴿子當年出去旅遊的時候,對霓虹園林裡的兩種禪意設計癡迷不已,一種就是那種竹筒盛水的鹿威,一種就是水琴窟,從地下王城第一次接觸到回音石材,他就有這個想法了。
並且,他想要改良霓虹在地下埋大甕的做法,準備於地下套個回音材料製成的回聲容器,力圖將水流的嘀嗒雜亂聲調整到……如一滴石乳掉入千年深潭,打破鏡麵破除霧障的感覺。
他準備先把回音材料刷在左右牆壁上,當滴水聲從地下蔓延上來之後,再通過左右回音材料的第二次折返,就隻流動在中院前後的直線上了。
想法是好,就不知道弄完啥效果,兩輩子第一次造園,江鴿子還是做的相當認真的。
大約上午九點半鐘左右,他家前樓禁止遊客通行的那扇木門,便再次被敲響了,這種敲擊沉悶而連續。
最初他以為是遊客的孩子在搗亂。
然而敲門聲一直持續了好幾分鐘,並且那邊還有人高聲喊到:“請問!有人麼?江鴿子先生在家麼?”
江鴿子家的前樓,現在上下兩層都是攝影展館,牆上掛的都是連燕子的攝影作品,牆下是他曾放在梨花館招攬顧客的根雕茶台。
大概許就是為了開門而開門,老三巷如今這樣隻做藝術品展示的場館不少,一般展覽性質的,門票五文就能進門隨便看,不成丁的兒童免費,並且沒有售票員,就是個擺個大木箱子買票憑良心。
江鴿子不缺錢兒,還給前麵安裝了免費的冷熱水設備,無人茶包售賣機……按照四嫂子說話,那前麵就是個茶樓!啥藝術展館啊,進去的就沒一個看相片的。
所以,這還是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兒?
聽到敲門聲,江鴿子還站在那兒反應了一下,才確定是找自己,並且他確定,無法進入三巷後街的人,那絕對就是陌生人了。
是誰呢?
將手裡的板子丟進石粉堆兒,江鴿子脫去手套,慢慢走到門前拉開門栓,猛的打開木門!抬臉一看他便愣怔了。
那門背後是一溜兒八位,穿著打扮都極其嚴肅的正裝中年男女,並且這些人上衣左上的地方,都帶著各種各樣的金色小徽章,天平的,雙手的,金斧頭的……搞不清什麼組織,反正沒有一塊一樣的。
怎麼形容呢?這些人就是那種一身的規範教條味兒,讓人一看就想推翻反抗的特殊人類。
對方也被忽然打開的木門也嚇了一跳。
當他們穩定情緒,認真打量,仔細辨認,這才看到門後這位身材挺拔,肌膚牙白,五官出奇的精致的……小先生?正是他們苦苦上門,卻總是找不到的那個人。
然而這位似乎跟他們看到的資料照片,區彆還是很大的,大概就是拋光玉器跟沒拋光玉器的區彆。
事實上,江鴿子唯一在資料檔案中心的照片,拍攝於成丁那天,相片質量就是普通的證件照,這種照片的質量在哪個球都是一個球樣兒,都致力於屏蔽人類內心氣質,有著把全人類都變成勞改犯的濃烈藝術特質。
雙方靜默,互相打量。
一直到最前麵,氣質最鋒利的這位眼鏡女性咳嗽了一聲。
江鴿子這才把聚焦對準她,挑挑眉道:“我就是江鴿子,你們是?”
這位眼鏡女性四十歲左右,氣質有些像動畫片傳統概念當中刻薄中學教導主任的形象。
她正裝,盤發,紅框蝶式眼鏡,眼神具有小局域常年打轉,唯我獨尊的刻薄性,尖下巴嘴唇薄,唇角邊上還有顆不大的黑痣。
這黑痣生的位置玄妙,說可愛點這叫吃貨痣。有仇的話它也可以是媒婆痣,隻是沒有毛。
除了這些表皮的印記,這位女士內心的力量龐大,隻要她開始占據C位,大概彆人也就不允許存在了,你必須看她!
她扶了一下眼鏡問到:“你是?牛角尾巷三十四號的江鴿子?”
江鴿子點點頭:“對!”
對方集體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一位年輕人低聲抱怨道:“呼!可算是在了,我們已經來了最少……一百次了!”
女教導主任向後瞪了一眼,接著從自己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江鴿子道:“打攪!我們來自璞倉,是楚國最高法院刑事九庭的辦事成員及州立兒童保護中心,法庭專門心理評估醫生,及州立財產評估中心的工作人員,我叫區展荷,是小組的負責人!”
江鴿子看著名片上國家刑事法庭第九庭,國家五級法官的頭銜便明白了,這就是為了那兩個小家夥來的。
並且他們對自己的了解,大概就是官方那一點兒,教育程度不到中等輟學,有套房產在鬨市,年齡十九歲,有過繼曆史,賣牛肉乾的納稅曆史,大概就是他對楚國的唯一貢獻了。
中州與楚國是兩個國家,所以他算是雙國籍的人,九州有很多人具有雙國籍或更多國籍。
好在,這個邦聯製國家隻使用一部大法,不然雙國籍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要被兩個國家的法律管著。
江鴿子是中州的貴族,軍中任職也是隸屬中州,除了表麵的房產,連燕子幫他購買的股份,投資的項目,也均跟楚國毫無關係。
最好笑的是,甚至他的藝術家籍也是中州籍,未來這些玩意兒大概也會跟著俞東池走,都拴在一條繩兒上了,他說他不是螞蚱,怕是也沒人會信了。
藝術界的潛規則是這樣,誰的展館拿獎就就地入籍,如果該藝術家不願意加入被推薦藝術籍,也可回歸原籍登記資曆,這個很自由的。
還有唯一能拓寬名氣的郵箱展櫃那邊,也早就被黃伯伯他們集體出租出去了,鬨呢!一個月三十到十五貫的展位,破名氣能吃麼?還不如租出去。
至於楚國這邊屬於江鴿子的資料,幾乎是寒酸的一頁明。
這些來自璞倉的公務員們,大概就是通過邢玉娟案知道的自己,然後看了一頁明的戶籍資料,最後就迷迷糊糊的一直走牛角尾巷三十四號的正門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