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鴿子兩輩子看了無數電視電影, 還是頭回看到破產清算整合這件事,被折騰成一個晚宴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也不知道他們窮講究個什麼勁兒?
在皇子枚寒酸葬禮兩個月後的夜櫻娘娘生日這天,皇室宗室總算能正視自己已經破產這件事,他們召集了所有有債務關係的股東及債權人等, 在金宮商最後討解決辦法。
而這場晚宴的另外一個主題, 還是金宮內造品的一個拍賣會, 同時,拍賣會之後皇室將會結算第一筆欠款給各債權人。
即便是個無賴, 在拿到國家最高法庭的判決之後, 皇室宗室也抵賴不了自己的連帶責任。
有些錢,他們必須出!還得誠意滿滿的出。
到底是不體麵, 損了顏麵,這次金宮晚宴就隻開了後宮的角門,用的場所也是僻冷的易安宮。
這個叫易安的宮殿說起來挺有意思, 據說是過去圈禁有罪皇子的地方。
皇室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 在外麵的媒體上來說, 這是自我贖罪。
然而熟悉皇室做事套路的江鴿子卻覺著, 皇室這是暗處指責這些人端起碗吃肉, 放下碗罵娘的卑鄙行徑。
畢竟沒李家,就沒九州。
這塊土地,曾一草一木都屬於人家家的。
這一晚, 易安宮外聚集了大量的銀行家, 實業家, 還有大量的因為北燕一事,在成堆的頂級財閥破產之後,冒出來的新的有錢階級。
一年前,許一個身價有一千萬貫的土財主,根本上不得貴族的桌子。
然而現在,他們已經是難得的有錢人了,還能拿著金宮的帖子,坐在易安宮的晚宴椅子上,舉帖子買老李家女眷內造的貼身首飾了。
這就是一生的榮耀啊,吹牛逼能吹一輩子的大能之事啊!
即便是精窮了,皇室的麵子也不能丟。
拍賣家當呢,然而宮廷老院的戲台上,瑤琴宮樂依舊叮咚,耳邊廊橋之下水流潺潺,周遭人聲沸騰。
九州各國皇室代表,各國學院的研究會,世界各地的拍賣行,藝術廊,古董商人,私人收藏家,甚至還有雜七雜八的有著足夠曆史的點心店,鹹菜店,甚至棺材鋪子的老板也聚集到此。
各國皇室代表是來扶貧的,雖然他們已經很倒黴了,也不得不從倒黴的牙縫裡再敲下幾顆牙齒貼補中州李氏。
金宮是個牌,這塊牌子要是倒了,李氏也就彆在全世界人民麵前站著活了。
都得一個個的蹲著仰望旁人過生活。
至於那些賣點心的,賣鹹菜的……這些都是金宮後勤賒欠了人家物品,一點多沒給人家結賬的苦主。
聽他們說,皇子枚的棺木都是宮裡賒欠來的。
至於退位的前女皇殿下,她自出生還是第一次沒在皇室儀仗的聚攏下出遠門,按照官方的說法是女帝自我流放。
當然,人家也不是一個人出行的,據說是明目張膽的帶了好幾個“真愛”出門。
按照俞東池的說法卻是,再缺也不缺不了她的,人家那是環遊世界躲清靜去了。
所以倒黴鬼李拓登基,連流程當中的世界環遊拜訪各國元首都不能做,他得先把家裡的鹹菜錢兒的帳付了。
這真是,大半夜的宮內烏鴉喧囂,烏煙瘴氣什麼人都來了。
江鴿子不耐煩在那邊紮堆兒,就躲在宮外的石柱下麵看風景。
他才站在門口邊上沒一會兒,牛鬼蛇神,魑魅魍魎便都來了。
有一位六十出頭的老乾巴,說話都是大喘氣兒那種,他走到江鴿子麵前,先是看看他袍子,接著嘖嘖幾聲後,還頗為同情的對他悄悄說:“嘖嘖,可憐的!哎呦小貴人,家裡日子不好過吧?跟叔叔來,叔叔給你看個寶貝兒……”
江鴿子把他帶到屋角,直接讓人捂嘴帶走了。
他對法典裡的貴族保護法,還是運用純熟的。
這金宮夜色,襯著一頭頂繁星,也是相當美麗,他正看的好,耳邊卻傳來一聲刺耳的吐痰聲。
“啊哈~呸!這真是~半輩子過去了,遞了無數的帖子,老子總算是進來一遭兒了!這是哪兒啊……啥?啥易安?老子可沒聽過這名兒,怎麼不在前大殿拍賣啊,好歹也能引幾個有錢兒的主兒不是,都這時候了還放不下架子呢?都新朝了!”
一位打扮有著相當油膩成分的大叔,手扶金宮的白玉欄杆,從肺管子深處拽出一大口濃的痰塊子,對著一池錦鯉就吐了一口。
吐完,他還不屑的對著白玉欄杆上的浮雕龍角,就是一下狠的。
“這都安排的是什麼破地方啊,當誰是鄉下來的土財主兒呢,作糊人呢吧?”
一小塊浮雕龍角掉落塵埃,這位便冷笑一聲,又飛起一腳將那一塊龍角,極其不屑的踢入水池。
來的貴族不少,看不慣的很多,有人想出頭,卻被家裡的長輩拖住了。
今兒來了那麼多李家的親戚,人家還沒出聲呢,怎麼能輪到他們出頭?
這位環顧左右,見真沒人管他了,便趾高氣昂的一抖袍子,大力的又是一口濃痰吐了出去。
江鴿子就有些不高興了。
他伸出手,對著外圍負責的一個小禿子勾了一下。
等那位小跑著過來,江鴿子便問他:“那是誰?”
小禿子看了一眼後,頓時滿臉不屑的說到:“哦,他啊!殿下,那位是金宮的木炭供應商。他先祖八代都是給咱金宮燒炭的,如今也不叫燒炭的了,叫新能源!您知道的,老金宮的這些貴人,尤其是年老的貴人具不喜歡現代供暖設備,就喜歡冬天在屋裡燒個炭盆應應景,懷懷舊,尤其是咱宮裡的老梅開了,不燒碳烹茶不賞梅……這位去年的帳大概是沒有結算吧,他也算作是個債主兒了,您甭氣,他,許是他心裡憋了氣吧……”
不等這位話嘮說完,江鴿子便吩咐了一聲到:“叫人來逮捕他。”
小禿子頓時滿麵震驚,他失聲的問江鴿子:“殿,殿下?逮捕他?用什麼罪名?”
不是說今晚必須百般忍耐麼?即便那些債主態度蠻橫,也不過是踢了一腳欄杆,吐了兩口痰吧?還不至於吧?
怎麼晚宴還沒開就逮捕一個?
江鴿子對他冷笑:“破壞國家文物罪!怎麼?還得我一個外國人提醒你不成?”
小禿子聞言依舊猶豫,他小心翼翼的勸阻:“殿下,那玩意兒的確不是好貨,可是回頭了,他要是在直接在民間告訴了,這皇室的麵子……到底……到底不好看不是?說出來被個賣炭的告了?您可叫誰出庭去?”
這段時間,皇室快要被媒體的聲勢逼死了。
不,已經是有人被逼死了。
皇子李玫。
江鴿子白了他一眼,再不想跟這個傻瓜多說一句。
他擺擺手,早就在一邊按耐不住的唐淩便走了過去,一伸手就如揪小雞仔一般的把那位拖出去了。
這位撕心裂肺的就開始喊叫起來,他顯然是個在市井賣橫的無賴,被倒拖著走,便撕心裂的喊:“乾嘛呢!乾嘛呢……我不要錢兒了,不要錢兒了!我可是債主,老少爺們看看唄,皇室不要臉了,皇室迫害普通公民,想賴賬了!救命啊……救命啊!皇室想賴賬,木炭錢兒都沒給,就謀殺債主了……”
眼見著那位被毫不客氣的帶走了,這一入夜便嘰嘰喳喳,鬨鬨騰騰的易安宮外,到底是得了該得的清靜,小債主們都一個個的老實了起來。
一支藤蔓從水下伸出,一塊殘破的龍角被送入江鴿子的手心。
江鴿子接過,從懷裡取出貼身的手帕,很認真的將之包裹起來,並雙手捧著一路走到工作人員麵前,將之托付過去。
他看清楚了,即便是行人走路的欄杆,那飛龍角也被雕琢的靈氣十足,上麵的一層層紋路,真是立體俊秀,不愧為舉全國自立,建造的最偉大的宮殿。
這是一座有人住著的,見證九州八百年曆史的金宮,這裡麵的一草木木,一磚一瓦從來都屬於建造它的勞動人民。
它是這個國家的體麵,尊榮。
人如果連自己的臉都啐,都侮辱,長此以往這個國家不要也罷了。
而他這一番舉動,倒是被不少的老宗室看在了眼裡,獲得了足夠的讚美與認同。
當然,如今被宗室認不認同,也沒啥太大的用處了。
時間緩慢過去,那些外來的嘰嘰喳喳,總算是想起排隊入場這件事,等他們好不容易憑著帖子站成一排,便有幾位小宮人拿著響木從深宮敲擊而出。
這是新皇要過來了。
如此,這易安宮外便真正徹底安靜,眾人分站兩排,躬身等待起來。
江鴿子重新回到柱子底下沒有動彈,他做事兒全憑良心,並不稀罕旁人誇不誇獎他。
有著圓明園錐心刻骨記憶的江鴿子,最惡心的就是有人破壞文物。
這還沒等外人來破壞,怎麼自己國家的人倒是先蹦出來了呢?
那家夥品德敗壞至極,是應該下地獄的惡心貨,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就像他今晚的到來,像俞東池說的那樣,皇室破產不過是鏟除了他們未來前行道路上的某種障礙,可皇室的威嚴是不能丟的,李氏的尊榮也不能丟。
九州這個國家能夠在國際上獲得尊重,能夠平平安安的國運昌隆八百年,靠的是皇家墓園裡的無數姓李的屍首,姓李的鮮血才走到今天的。
即便它沒錢了,它也應該有足夠的體麵。
新皇在不多的宮人簇擁下慢吞吞而來,這才幾月沒見,江鴿子便從這位新皇的五官上看到了心力憔悴的字眼兒,他的頭發也白了一部分,如今晚月色星辰,滿頭星點銀白。
新皇李拓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胡思亂想著,就在幾個月前,他的內心還滿是悲春傷秋的詩歌情懷,覺著人生最大的煩惱,便是求不得,愛不得,忘不了,然而到了這個夢寐已久的位置之後,他才發現人生最大的悲傷,其實還是三個字兒。
沒有錢!
是的,沒有錢,他的口袋比皇冠上的珍珠還要潔白。
他不想給母親補窟窿,不想背上不屬於他的債務,他自己的債務就不少。
可惜的是,按照法律他不背也得背。
太上皇的一切合同,是以皇室的名義簽下的,至於以個人名義簽下的那些合同,又都是老五的名字。
老五義氣,直接自縊了解。
他沒有家事,沒有拖累,那筆債務算是徹底從皇室撇清了。
李拓這段時間失眠,在鬆了一口氣之後,他有時候也在想。
要是他是李玫,他敢死麼?
很努力的假設了一下,他想,他到底是不如他的。
他不敢死,也不敢把債務留給妻兒老小。
就隻能薄伶伶的支著膀子扛著,如今老五沒了,母親終於折損了她與所有孩子的親情,把自己活成了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恨她麼?那是真恨啊!
可他還得背著債務,依舊得為她的環球旅行付賬單。
李拓緩慢的走著,就恨不得一輩子也都不到易安宮裡,然而站在他身邊的蓮巫璋卻幾次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