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 林老尚書回京再任戶部尚書一位,就好像平地掀起的一陣巨浪, 猝不及防毫無預兆,不似那些致仕後門生故吏仍遍布朝堂, 三不五時便叫人提起一隻腳仍卡在朝廷的閣老學士,林尚書致仕後多年無聲無息, 整個京城都早已經將他淡忘。
可是他回來了, 想起林家當年沒聲息舉家搬遷出京城的舊日情形, 這一次回京說是官複原職, 是揚眉吐氣, 不如說是一雪前恥絕地重生,明白人的心裡都應該還記得,當年林家經曆過何種慘烈,又為何沒落。
所有人也都應該重新憶起祁衡的太子之位, 為何會被“廢”。
陽光明媚和軟, 晴空蔚藍, 是冬日裡麵的好天氣, 祁衡和薑毓來得很早,林府外聚的車馬尚不多。
“坐了這麼久的馬車腰酸不酸?要不要躺一躺歇會兒?”
張燈結彩的林府大門之前, 祁衡撐著薑毓的腰小心扶她下了馬車, 低聲輕問。
薑毓輕笑,緊抓著祁衡的手臂下車的步子卻是萬分小心,“才多少路,王爺未免也將我想得太嬌弱。”
祁衡眼看著薑毓平穩下車落地, 伸手就將人攬住,道:“你眼下在我眼中便如同紙糊的,賠你十二萬分的小心我都嫌不夠,要不是今天沒辦法,我可不帶你出來。”
林尚書是祁衡的外祖,他回京的接風大宴便是祁衡牽頭張羅,按理按輩分,薑毓都得在場,否則便又要尋推脫的理由。
假冒感風寒,這種萬一就咒靈了的由頭祁衡是萬不敢再給薑毓用,尋其他的也招人懷疑,也隻有讓過來了。
薑毓道:“隻是出來露個麵而已,又不做其他的,正好我也悶了這麼久了,出來透透氣也好。”
承認懷孕是不可能的,除非藏不住,照祁衡的意思得等她安全誕下孩子之後再報與外頭知道。反正已經生了,若是宮裡有不滿,就推脫給鬼神之說。
祁衡正色囑咐,“等會兒見過了人,便帶你去後頭,咱們得待到午後送完客才能走,要是中間悶了便讓人來尋我,我陪你在林府後院走走,今兒裡頭人雜,你可不許一個人出那院子。”
薑毓輕輕掙脫祁衡攬在她腰身上的手臂,這當著彆人家正大門這樣親密做事不好,“妾身謹記,咱們快進去吧,旁人都要看過來了。”
“看就看。難道他們還敢說?”祁衡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而拉住薑毓的手,“走,進去。”
林府的接風宴聲勢浩大,不為祁衡也不為林尚書回京,為的隻是那戶部尚書的位置,那個在崔氏手中把持了十幾年的位置,終究還是從何處接手的又回到了誰的手上。
所謂風水輪流轉,當年林氏如何一夜之間在京中消失,崔氏就是如何再頃刻間崩塌,誰最終得了崔氏拿不住勢,誰現在就得意。
誰得意,誰便門庭若市。
“見過外祖父。”
薑毓還是同之前那般行禮,這不過她第二回見祁衡的外祖,第一回他是尋常的老翁,而這一回是朝廷的肱骨大臣之一林尚書,那一身血紅色的官服罩在他愈發蒼老枯瘦的身上,映襯著那銀白色的須發,精神矍鑠,卻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銳利陰厲。
薑毓想起祁衡昨夜最後與他說起的,外祖母在幾月前去了,但是林尚書不許他去奔喪。正好那時她才診出有孕不久,胎象不好,是以他並未將事情告訴她。
林氏一門到最後,終於隻剩下了林尚書一人。
“天冷風大,你去後頭歇著吧。”
林尚書照例是冷淡的,沒有搭理祁衡,隻是對薑毓道。
“是。”
……
林家的宴沒有女主人也沒有子嗣周全,祁衡自然當仁不讓在外頭應酬。
林府很大,朝廷新賞給林尚書的大宅院,前身乃是王孫府邸,隻是擱置已久,並不華貴精致,後頭很多地方都尚未翻修。
讓薑毓休息的院子自然是求清靜,地方便有些偏僻,裡外頭也不顯,隻是一進屋內一切都是就緒的,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叫人放鬆。
翠袖一早便在院子裡都周全,見薑毓進來,問道:
“床已經鋪好了,王妃可要躺下。”
“過會兒吧。”薑毓搖了搖頭,出門在外,外頭的床即便是新鋪的,薑毓也不習慣躺下。
“那王妃便喝些熱茶吃些點心吧。”翠盈將王府帶來的食盒中糕點一一擺開,“外頭寒氣重,也好暖暖身子。”
“才用過早膳不久,現在那裡有胃口。”
薑毓雖然不想有些懷了身子的婦人一樣反胃惡心什麼都吃不下,但食量也沒有便大,若是多食了也會犯惡心。
薑毓撫了撫微凸的小腹,道:“在榻上靠會兒吧,將那本遊記拿過來,看著解悶。”
“是。”
屋角有漏刻,可以聽到和隱約的水滴聲,屋裡沒有點熏香,從薑毓有身孕起待的屋子裡便不再點熏香,在王府裡也沒有什麼,隻是在這不知多久無人居住灑掃,才剛剛收拾出來不久的屋中待著,薑毓總覺著有一股陳腐的黴舊味道,那味道很淡,尋常發現不了,可大約是懷了身孕的緣故,薑毓隻覺著那味道特彆清晰,縈繞在鼻尖若有似無。
隻是這是冬日裡,屋中燒著爐子又開不得窗,薑毓的心中有些煩悶,手中的書冊自也看不進去了,熬了幾個時辰,正是走神間,卻聽院外傳來喧鬨的聲音,翠盈聞聲,忙去門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