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妹出世(1 / 2)

六姊妹 伊北 8262 字 3個月前

過了秋,美心上班不正常,此前流產兩次,她必須小心。地保住,才能有莊稼。家裡還是緊著她吃——趁家麗不在的時候。

家麗已經開始上學,八歲,應該上三年級,但因為基礎差,隻好從二年級開始學起,好在學校教學談不上嚴,就認認字,玩玩。她比班裡的孩子都大。田家庵區一小離北菜市不遠,一早常勝送她過去,跟年級組長打好招呼,老師領著過去,到二一班。家麗不怕生,老師領著她上講台,家麗居高臨下,目空一切的樣子。

“歡迎新同學。”老師說。

同學們鼓掌。

“新來的同學做個自我介紹。”

家麗站起來,虎頭虎腦,“我叫何家麗。”是江都口音。她還沒掌握淮南方言。普通話也不太好。

全班哄堂大笑。家麗拳頭擂教案,“笑什麼笑!”

一錘定住音,霎那間安靜。沒人笑了。這人不好惹。

“新同學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老師說。

家麗點頭微笑。收斂野性子。

在全班的矚目下,何家麗按照老師的指示走到最後一排,把書包一丟,湊個空位子打算坐下。

兩邊的男孩故意持住勁,隻留給她窄窄的一條小縫。何家麗見了,心裡有數,腳先跨過板凳,再來個千斤墜,壓!屁股下沉,生劈出一條活路來。坐穩了,兩邊咕拗,攻城略地,男孩們咬牙切齒憋足氣守住,徒勞,城池儘失。家麗發育早,比他們都高,力氣也大。何家麗得意地笑幾聲,坐好,上課了。

下課十分鐘。同桌的男孩不樂意,麵子上掛不住——其實也不算同桌,桌子是長條木桌,後麵擺長條凳,所以等於是五六個孩子一排,都算同桌,隻不過這個男孩剛好在家麗旁邊。

“哪來的國民黨特務?來我們這撒野!”

“讓開!”家麗一推,男孩打了個趔趄。

“呦嗬,怎麼著,想練練?”幾個男孩圍著家麗。

“我再說一遍,讓開。”家麗不打算客氣。她在江都老家跟同村的武進士學過幾手,正愁“深藏不露”。

男孩不讓。

“尊姓大名?”家麗按照江湖的規矩。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湯為民!”

“行了,我知道了,湯為民,麻煩讓開,彆擋著路。”家麗依舊耐著性子。

“這就想跑?門兒都沒有!反動派就應該被打倒!”為首的男孩充滿“革命”熱情。

周圍男孩們起哄說打倒打倒。

“去廁所,要不要跟著?娘娘腔。”家麗先禮讓三分。

男孩被激怒了,叉著腰,“我不跟娘們動手,你給我道歉!”

家麗一伸手,麻溜地,把他紅色褲帶解下來,一抽,跟抽了龍王三太子的龍筋似的。男孩大驚,連忙護住襠部,提溜著褲子。

“這是哪個老奶奶的裹腳布,怎麼還當上褲帶了。”家麗藐視,冷笑。女孩們圍過來笑。惡人自有惡人磨。

“還給我!”男孩伸手要奪,家麗往後一閃,他捉住一點繩頭,“你撒手!”男孩怒目。跟著要伸手扳家麗的肩。家麗一個反抓,腳下一踢,男孩沒站穩,再來個背摔,男孩身子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咚的摔在地上。所有人愣住。家麗得意。兩三秒,男孩摸摸頭,見有血,大叫了一聲。教室裡亂成一團,外麵天空黑了,一會,盆倒般下雨。

父親常勝被老師教到學校之前,家麗已經到家了,沒帶傘,就頂著塊油布。老太太道:“劉媽女兒沒跟你一塊回來,怎麼這會就回來了?”老太太也跟著孩子們叫劉姐為劉媽。

“沒有,放學早,老師說雨大先回家吧。”家麗撒了個謊。

院子裡的水沒過腳脖子。

老太太在屋裡收拾,把東西都放到高處,床上,櫃子頂上,桌子腿係根繩,係到窗戶欄杆上,廚房爐子也滅了。美心提著盞煤油燈。家麗問:“阿奶,去哪?”老太太把傘遞給家麗,道:“扶著你媽,去劉媽家。”

“去她那乾嗎?”家麗還問究竟。

“讓你去你就去,眼睛不看,要發大水了。”老太太沒好氣,十萬火急,誰有工夫解釋。

發大水。這個在父母和奶奶口中提過無數次的詞,如今到了眼前,家麗覺得不可思議。看樣子,發大水是件壞事,可家麗卻莫名興奮。

美心站在門口了。老太太繼續指揮家麗,“你媽彎不下腰!褲腿給她卷卷!”

家麗看看,不情願,但還是照辦。撐開傘,三個人趟著水,出了院門,先上壩子,繞過屋角,再往南走不了幾步就是劉媽家。剛踏上土壩,家麗看呆了。眼前的淮河,在雨幕中像一條翻滾的黃龍,咆哮著在田家庵打了個轉,又奔騰向東。

“走啊,發什麼愣!”老太太催促家麗,“注意腳下,扶著你媽!”美心現在是重點保護對象。

劉媽住這片少有的二層樓。

雨還在下。天色比鍋底還黑。三盞煤油燈點起來,亮堂堂的。老太太扶著美心坐下,劉媽拿塊毛巾給她擦頭發。家麗撐開傘要出門趟水。老太太喊:“回來!瘋什麼,老實坐著。”家麗隻好坐穩了。

美心對劉媽歎,“就是沒女孩樣。”

劉媽笑道:“也好,女孩當男孩養,老大皮實點好。”美心又問劉媽她女兒秋芳回來沒有。正說著,秋芳上來了,說了聲雨真大,回旁邊自己屋了。老太太也笑:“這才像個女兒家。”

胡瞎子推門進來,“哎呀,真是水龍王發怒了,今年又是不得了。”美心笑道:“胡神仙,這風大雨大,你是怎麼摸來的?”

“秋芳扶我過來的。”胡瞎子說。眾人又讚了秋芳一番。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多說點好話。

又一會,鄰居朱德啟的老婆和大老湯的老婆都上來避洪。雨下得急,排澇係統負荷不了,一樓淹了,無一例外。

幾個人閒著沒事,都說餓了,可到底變不出吃的。隻好說閒話頂餓。

大老湯老婆喇稍(土語:好強),她丈夫大老湯是江都人混淮南的頭頭,在外貿局算個半個小科長,妻憑夫貴,她說話一向大聲。“胡神仙,您倒給算算,這雨什麼時候停呐?還等著回家做飯呢。”

胡瞎子戴著黑圓圈鏡子,跟阿炳似的,掐指算算,“今年是庚子年鼠年,碩鼠竊糧,所以有了饑荒,再加上閏六月,一年竟有384天,子鼠是水,逢著秋生金水上加水,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

朱德啟老婆瞟瞟窗外,笑道:“明眼人都知道這雨停不了。”

因為大老湯之前多看了美心兩眼,湯婆子便恨住了美心,她存心挑事,跟著說:“胡神仙,你倒給算算,美心妹妹肚子裡是不是個帶把的?”老太太打岔道:“早算過了,是帶把的,不用再算了。”家麗天真,問:“什麼是帶把的?”

大人們都笑了。湯婆子點了一下家麗的額頭,“你就不帶把。”

家麗反擊,“那你也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