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革命同誌(1 / 2)

六姊妹 伊北 6277 字 3個月前

年裡頭造反派奪了權,全市陷入混亂狀態。可老太太還是過自己的日子,趁著混亂,她不知從哪裡弄了個紅頂大公雞,也學著淮南的土法子打算祭灶。

美心流產,小月子也得坐。暫時不去上班。她心情十分灰暗,不是因為外頭“造反”甚囂塵上,而是由於男孩沒了,味精廠也沒能進去。她繼續留守醬園廠。大老湯老婆倒乘風而上,去新組建的味精廠工作。老太太道:“也好,因禍得福,兩個人不在一個廠,省得她以後給你不痛快。”劉媽也來給美心安慰,往好的方向說:“萬事開頭難,這算見著男孩影子了,等於有人來認門兒了。下一胎保準是男的。”

雖然是好話,美心聽著頭皮卻有點發麻。一胎又一胎。

家文放學回來,在堂屋大方桌上看書。劉媽從裡屋瞅著,道:“你們家老二長得真漂亮,也文靜,越發長開了。”

美心不說話,還沉浸在憂傷中。

老太太笑說:“她跟她大姐,簡直不像一個媽生的。”

正說著,家麗進門。她個子不矮了,十足的大姑娘,隻是臉上有一抹灰。老太太埋怨,“女孩要有個女孩樣,怎麼又弄得跟泥猴似的。”

“什麼泥猴?”家麗放下書包。

劉媽站起來,去臉盆架子邊拿了毛巾,幫家麗揩了揩臉頰。灰擦掉了。跟著劉媽就告辭,笑說:“今個兒祭灶,我也不會殺雞。”

老太太和劉媽一起從裡屋走到堂屋,她又問了問劉媽,淮南這邊祭灶的習俗。她是打算徹底入鄉隨俗了。

劉媽說:“常勝應該知道,來了十幾年了。”

老太太笑說:“也簡單,翻來覆去就那幾句。”

外頭砰砰兩聲響。老太太和劉媽詫然,嘀咕說什麼聲音。

家麗兩眼放光,“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老太太無奈,看劉媽一眼,“你聽聽,這都什麼話,”又問家麗,“什麼打起來了?哪兒打起來了?是日本鬼子又進中國了?還是國民黨反攻大陸了?女孩子家,不要整天這麼著三不著兩的,學學人家秋芳。”

“秋芳也在革命。”家麗說。

劉媽大驚,“又革什麼命?”

家麗說:“現在圍繞著‘市臨委’分為炮轟派和支持派兩派,我和秋芳都是支持派,估計也剛才,田東造紙廠那邊兩派打起來了。”劉媽著急,“秋芳呢,我得趕緊讓她回來,這丫頭也學會惹事了。”家麗說秋芳跟我一起回來的,估計已經到家了。

劉媽急匆匆走了。

家文還在安安靜靜看書。老太太見狀,感懷於心,對家麗道:“你要能有你妹妹一半定力,你早都成才了。”

家麗不聽,又要出門。老太太要攔,可哪裡攔得住。家麗要去支持支持派。天快黑,常勝到家了。外貿局也分為兩派,爭鬥不止,常勝負責的豬鬃、兔毛收購一時無法進行。加上老婆劉美心流了個兒子。他情緒有些低落。

“媽,晚上吃什麼?”進門他問。

家文不看書了,在屋角和家藝、家歡玩玻璃彈珠。老太太拿碗出來,還不忘提醒,說不能吃不能吃。

全用新碗。是大通碗廠產的“和平碗”。碗圈兩道藍,碗身兩隻和平鴿。見兒子回來,老太太道:“今個兒祭灶。”

常勝問:“家麗呢?”

老太太說:“出去了,不管她,孩子大了管不了,去,你去把鍋屋(土語:廚房)的大公雞殺了,一頭一尾留撮毛。”

來淮南這麼多年,何常勝沒像這樣正兒八經做過祭灶。他知道母親的心,一來為了來年吃得飽飯,二來也是衝淡衝淡他和美心憂鬱的心情。過去就過去了。那孩子跟老何沒有緣份。

孩子們尖叫著湊在泡桐樹邊看常勝殺雞。

手持片刀,一抹雞脖子,滴血在碗裡,儘了,一丟,任憑它撲騰去。死儘了,再用開水燙,拔毛。常勝殺雞時,老太太在旁邊禱告:“小雞小雞你莫怪,你是陽間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來。”

毛拔好。該上貢了。美心也起來了,一家幾口,除了家麗,都簇到堂屋。屋角貼了張灶王爺的畫。畫旁是對聯。上聯:上天言好事;下聯:下界保平安。前頭一張古舊香案。老太太讓常勝上香,再把殺好的雞供上去。老太太嗷一嗓子,“給老灶奶奶備馬,送老灶奶奶回娘家!”跟著用一種扁扁的聲調唱:“撒馬料,喂馬料;小馬喂得雄赳赳,大馬喂得吭吭叫;雄赳赳,吭吭叫,快送老灶奶奶上天道。上天道,言好事,下界再把平安保。”

唱完了。老太太一拍手,“吃麵!”

一家幾口圍著放桌子。家文已經能上桌了。家藝和家歡坐旁邊小圓桌。常勝吃飯向來快,一碗麵,囫圇吃了。轉身去公文包裡拿出幾雙襪子。是本地天一襪廠的尼龍襪和彈力錦綸絲襪。

天一原本是上海企業,六十年代轉移到內地,生產的襪子一直是搶手貨。

彈力錦綸絲襪給老太太一雙,美心一雙。

老太太笑道:“剛拜了老灶奶奶,就有好事了,真靈。給美心穿吧,我這老皮老腳,穿絲襪也不好看。”說著,遞給美心。

美心沒客氣,接了。心裡暖暖的。常勝不是不想著她。她知道這襪子,是出口柬埔寨的高檔貨。

剩下兩雙尼龍襪,一雙給家麗,一雙給家文。家文道:“謝謝爸。”懂事的好女兒。家麗不在家,她那雙由老太太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