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心向東(1 / 2)

六姊妹 伊北 7509 字 3個月前

何家,老太太和美心在繞毛線。幾個小的在旁邊幫忙。說起為民鬨離婚。家歡插嘴:“我倒挺佩服為民哥的,反潮流,不怕離婚,不怕坐牢,不怕殺頭。”她又沉浸到革命話語中去了。“反潮流”是當時的潮流。號稱馬列主義的一個原則。

“胡扯什麼?!不懂不要亂說。”老太太批評孫女。

家歡道:“阿奶,這叫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為民哥,那是自尊心受不了,以前他多有優越感,革命小將,去北京見過**,現在呢,為了革命事業丟了一條腿,秋芳姐跟他在一起,得照顧他一輩子。為民哥不想接受這個憐憫,所以隻能離婚。離了也好,都自由了,不是有老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家歡說的一套一套的。老太太和美心竟也無言以對。老四說錯了什麼沒有?沒有。事實就是這樣。殘酷的事實。惟有歎息。家文冷不丁說:“我看不會離婚。”

家藝說:“一個要離,一個不要離,最終可能就是不離。”

家歡不明白什麼意思。

劉媽家,秋林趴在小桌子上看書,絲毫不受劉媽和秋芳爭吵的影響。秋芳站著,“不離,這婚不能離,離了我成什麼人了。”

劉媽本來是坐著的,一聽這話,從椅子上起來,著急,“不是你要離,是他們要離,你還不借坡下驢就此撒手?不是你不仁義,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了,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以後都守著個殘疾人過?為民這孩子懂事,不想拖累你,你應該了解他的一片苦心。”

秋芳執拗,“不,不離,不能離。”

“現在不是貞潔烈婦的年代了,不是反潮流麼,離婚算什麼。”劉媽激動,“而且街坊四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沒人會說什麼,現在又沒孩子,何必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

秋芳道:“哪有勸女兒離婚的媽。”

“他殘疾了,以後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彆說工作了。”

“以前也沒讓他理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媽能害你麼。”劉媽激動。

秋芳也激動,“我不怕拖累,照顧就照顧唄,無非少了一隻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腦子有病!”劉媽忍不住罵。

“我還愛他。”秋芳低著頭,“媽,你不懂。”

劉媽怔住,說不出話。她自己愛過麼?好像有,結婚前那會或許是愛。但也是個遙遠的影子,想都想不起來。老張,可惡的老張!那個女人有什麼好!就非要反潮流?!

秋芳收拾東西,悄然出門,穿過巷子,回到湯家。大老湯和湯婆子在客堂坐著,帶著幼民、振民。沉默。死一般沉默。秋芳進屋,幾個人眼神交流一下。秋芳明白了,為民還在裡屋,一個人躺著。拒絕交流。“我來吧。”秋芳微笑著。這個時候,她必須微笑。推開門,進屋,再關好。

地上的衣服,雜物,她彎腰收拾好。

“明天去民政局。”為民看似冷靜。實則心裡壓著一座火山。

“這婚不離了。”

“不行,”為民口氣深切,“我不能拖累你,讓我一個人過,沒事的,反正我們也就是扯了個證,其他沒什麼。”

“嫁了就是嫁了,我不怕拖累,也不覺得是拖累。”秋芳不看為民。鐵了心。

“總不能非要兩個人捏在一起過吧。”

“我願意。”

“我不願意!”為民有他的驕傲。

秋芳不說話。手上沒停,繼續收拾東西。一會,屋子裡的物件各就各位了。她抬起頭,看著為民的眼睛,“為民,你跟家麗已經不可能了,你該醒一醒麵對現實過自己的生活,現在你的妻子是我,是張秋芳,不是何家麗,這輩子的緣份這輩子了。有什麼過不去的,你少了一隻腳,我不在乎,你還是我的丈夫,我尊重你,支持你,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堅強後盾,為民,咱們好好過日子吧,小車不倒隻管推,一直推到**。”

“我不要你的憐憫!”為民失控。

秋芳堅定地,立即,“這不是憐憫,我喜歡你,我愛你!”

天地寂靜。

湯為民的心像被重錘砸了一下。秋芳這個名字似乎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進入他的心。她愛他。千回百轉地失去一隻腳之後,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相信並感知到這三個字的分量。

他望著她。秋芳。一個賢惠的女人。

秋芳上前抱住他。他靠在她肩膀上。兩個人都哭了。

屋外,湯家一家幾口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聆聽。

“過去的,掃進曆史的垃圾堆,”秋芳說,“我們重新開始。”

為民淚眼婆娑。點點頭。

兩個月之後,湯為民和張秋芳在春華酒樓擺了喜酒。北頭幾乎所有的街坊都去了。當然也有常勝一家。建國一家。再見到家麗,為民似乎已經沒有那麼介懷。醫院已經去訂義肢。還沒到。北頭的姚鐵匠幫為民打了一隻假腳,暫時現用著,喜宴當天,為民撐著,也儼然正常人一樣。

家麗和為民握手。又是朋友了。秋芳端著酒杯在一側。

建國上前,也握手。“祝賀新生!”都喝了一盅。

“以後怎麼打算,繼續在一藥廠乾?”家麗問秋芳。秋芳看看為民。為民道:“區裡支持,街道支持,還有幾個待業人員一起,就在河邊那小倉庫裡,辦個修舊利廢的小廠。”

眾人都說好。秋芳嘔了一下。家麗敏感。當著男人們不好問。等再有人找為民敬酒。她悄悄拉過秋芳,問:“老實交代。”

“交代什麼?”

家麗指了指她的肚子。

“就你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秋芳笑著。等於承認了。

家麗笑說:“我們又趕上同班車了。”

“你也懷上了?”

“可能。”家麗比了個噓的手勢,“還得去保健院一趟,你可彆說出去,還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