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桂芳,快下來,彆摔著了!”

千山鎮高中建在半山腰,原來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祖宅,因為年久失修,初冬清晨蒼黃色的天空下,一排排房子看起來都矮趴趴灰撲撲的。

房子雖舊,占地卻是很廣,開闊的後院做了操場,圍牆外頭就是連成片的荒山,附近山上有很多樹木,也不知道是何年月何人種下的,其中有一部分是果樹。

這個時節,樹上的各種果子早被學生摘得精光了,也就這高大的棗樹上,樹梢上還掛著幾簇半乾的紅棗。

這是因為樹乾太高,上麵的分支又太細,才得以留了下來。

此刻徐桂芳像個猴子似的掛在棗樹上,一隻手緊緊握著樹杈,另一隻手快準狠的伸向樹梢。

她衝樹下的趙青青擠了擠眼,一揚手甩下去七八顆大棗。

趙青青這下顧不上抱怨了,彎下腰飛快的撿了起來。

徐桂芳大早上來摘棗也是沒辦法,今天周六,要等到下午才能回家,但她昨晚就把乾糧吃完了,本來是拿著書來操場上背英語,看到不遠處有棗子,肚子餓得都要唱起國歌了。

其實饑荒年已經過去了,這兩年勉強稱得上風調雨順,各村各生產隊雖然不富裕,但人均也能分四百斤口糧,隻是徐桂芳家有點特殊。

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姐,徐家一共有七口人,但勞力隻有父親,母親,大哥三個,不對,應該是兩個半,徐桂芳的母親一身病,能掙一半工分就不錯了,要隻是這樣也不至於餓肚子,徐家那麼窮,偏還供了三個學生,每年分下的細糧留下過節用的,全都賣掉了。

學校食堂的飯票是要用小麥來換的,當然,也可以花錢買,無論哪一種,對徐桂芳來說都是奢求,她一般都是周末從家裡帶一兜自己蒸的三和麵饃饃,所謂三合麵饅頭,又叫黑饃饃,是用地瓜麵,高粱麵和玉米麵摻和在一起做成的。

三年困難時期,小麥欠收,家家戶戶都吃這個。

她父親徐忠民是個仔細人,磨麵時總要多過幾道篩子,她家的黑饃饃吃起來不但不噎人,還有一股子地瓜的甜味,談不上多好吃,但絕對不算難吃。

這周學校開了運動會,徐桂芳也被拉著參加了一千米和跳高比賽,因為運動量大胃口也大,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她從一棵棗樹上爬下來,又爬上另一個棗樹,很快附近的四五棵棗樹都被擼乾淨了。

棗子堆在一起竟然還不少,足有兩三斤了。

趙青青猶豫了一下,脫下夾襖外麵的花罩衫,將棗子包起來抱在胸前。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山下走,下了小山坡,穿過一片楊樹林,裡麵有個廢棄的木屋,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搭建的,有窗子有門,裡麵還有簡單的木床和灶台,當然,門是壞的。

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木樁子上,顧不上說話,一個接一個的往嘴裡塞大棗。

這棗子已經被完全風乾了,吃起來很有韌性,特彆的甜。

徐桂芳和趙青青都是千山鎮高中高三一班的學生,倆人不但是同桌,還是一個村子的鄰居。相比徐家,趙青青家日子好過的多。

趙青青有三個哥哥,大哥高中畢業去了縣上機械廠當工人,每月工資三十多塊,另外還有各種補貼,大嫂是城裡人,在百貨大樓上班。二哥已經成家,嫂子就是鄰村的,兩口子都很能乾,三哥趙子濤做農活也是一把好手,掙得工分是隊裡最高一檔的。

她家不缺細糧,隔上一陣兒趙家三哥就背著半袋糧食給趙青青換飯票。

但農村人節儉慣了,像大棗這種東西,除非是自家種的,一般也隻有過年過節才舍得買一點來吃。

兩個人吃得十分香甜,沒一會兒棗子就被吃了一半兒。

趙青青先停下不吃了,她從褲兜裡掏出一個手絹,將裡麵包著的一個饅頭遞給徐桂芳,說道,“差點忘了,這個給你!咱們走吧,估計快上課了!”

徐桂芳吃大棗明明差不多已經飽了,但這會兒看到白生生的饅頭還是覺得餓得很,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握在手裡邊走邊吃,很快一個冷饅頭就下了肚。

兩人抄近道迅速下山。

十月的山風陰冷的很,徐桂芳身上的碎花夾棉襖是大姐徐桂紅穿小了的,裡麵的棉絮很少不說,都板結到了一起,外麵也沒加個罩衫,風一吹就透了,她打了個哆嗦,縮著肩膀往山下跑去。

沒來及去灶房打熱水暖暖肚子,剛在吱吱呀呀的舊木凳子上坐下,上課鈴就響了。

很快她們的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李老師手裡拿著一遝考卷進來了。

千山鎮高中師資力量一般,每年的高考升學率也一般,雖說如此,但學校也不缺生源。

第一學雜費很便宜,一學期隻要二十塊錢,住宿費隻要五塊錢,吃飯可以選擇食堂,但也可以選擇帶乾糧,你隻要按時送到灶上,食堂就免費給加熱,第二附近幾個鎮子這麼一所高中。

再說了,誰都知道縣城高中是好,但你得有本事考上不是?考上了還不成,還得家裡有錢供,學雜費一學期就是六十多呢,再加上住宿吃飯,一年沒有兩百塊讀不下,所以他們千山鎮高中收的學生不少,光是高三畢業班就有六個,四個理科班兩個文科班,她們高三一班是理科班,不大的教室裡擠了五十個多學生,徐桂芳因為個子竄得快,坐在了倒數第三排。

吃了冷饅頭又吹了冷風,徐桂芳管前桌韓玉梅借了半茶缸熱水,貓著腰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喝著,誰知怕什麼來什麼,李老師一臉嚴肅的開始發卷子,第一個名字就是徐桂芳。

“徐桂芳,八十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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