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青能聽出來劉銀環是在擠兌她吃閒飯,但不管原因如何,事實的確如此,她勉強笑笑,說道,“銀環姐真能乾!我聽桂紅姐說,你已經學會做包子打燒餅了?”
劉銀環得意的點了點頭,興興頭頭的跟她講了些賣吃食遇到的趣事兒。
平靜的日子過了十來天,趙青青的母親劉洪琴忍不住來鎮上看她了。
自從女兒去市裡看病,劉洪琴有大半個月不曾看到她了,本來沒做手術前,她在家惶惶不可終日,擔心的很,後來趙奎亮回來,跟她說趙青青手術成功了,她的心也就落了一大半。
再後來趙青青出院竟然不回家,而是去了鎮上胡家村,小兒子竟然也不知道阻攔!
這事兒很讓劉洪琴生氣,誠然,村裡人都知道她活得窩囊,常年的挨打,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覺得自己還是合格的,女兒這麼辦,不就是公然跟村裡人說,她這個當媽的不夠好嗎?
悶頭生了幾天氣,劉洪琴提著幾斤雞蛋去了娘家,還是娘家姐姐勸她,孩子攤上了這麼大的事兒,頭上開了個洞這能是小事兒嗎,她還是趕緊去看看青青吧。
劉洪琴將家裡剩下的幾斤雞蛋裝到筐子裡,又收拾了幾件女兒的換洗衣服,就來到了鎮上。結果她一看,趙青青吃得好住的好,傍晚徐桂芳下了學,兩個人在屋子裡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有時候還傳來兩個少女清脆的笑聲。
按說一個當媽的看到女兒這樣也應該放心了,要麼趕緊回家,要麼說服女兒一起回家也是行的,但劉洪琴不按常理出牌,她覺得這裡比家裡好,趙奎亮也打不著她,住了一天沒走,住了第二天也沒走,越住越不想走了。
這就比較難辦了。
劉洪琴是個懶人,常年沒下過地,家裡除了幾隻雞,也從不養彆的活物兒,如今來到胡家村,徐桂紅等幾人做買賣是已經做慣了的,都乾活麻利的很,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抄著袖口,站在旁邊看。
早上八點多她才起床,洗把臉就坐下吃飯,肉燒餅一次能吃仨,大肉包子也是吃仨,中午也是如此,手裡的一雙筷子專夾菜裡的五花肉,下筷子又快又密,如此一來,弄得彆人都吃不好。
趙青青很為這樣的母親羞愧。
劉銀環十分看不慣劉洪琴,,就差直接指著鼻子罵了,到了第三天,徐桂紅也忍無可忍,準備攆人了。
早上,劉洪琴第一個坐到簡單的飯桌前,一看到桌子上的飯愣住了,一大盆清湯寡水的熬白菜,一點油性也不見,竹淺子裡則是一大疊黑麵烙餅,乾巴巴的,再就是一碟子鹹菜絲,每人麵前還有一碗能照人的高粱粥。
徐桂紅冷著個臉坐到劉洪琴對麵,說道,“趙嬸子,正好今天要跟你算一下賬!你家青青手術,咱借了一百塊,紅利借了一百塊,還有俺們夥裡的三百塊,這是五百塊,青青在這裡吃住,一天是兩塊錢,還有你也吃了兩天,這些錢加起來可不少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劉洪琴一聽這麼多錢頭都大了,敢情這飯不是白吃的,還要花錢的,而且是一天兩塊錢?嚇得飯也不吃了,趁著上廁所的功夫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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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被趙青青看在眼裡。
那種羞恥感讓她特彆難受。
生了這一場病才發現,其實她一直擁有的東西特彆少,比她以為的還要少得多,所以,她得儘快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行。
趙青青養了二十來天,去了縣上醫院複診,李威醫生說恢複的特彆好,但還是囑咐她不要勞累,不要生氣,更不要熬夜。
趙青青很高興,回來的第二天就堅持要返校讀書了。
生了一場大病,某種意義上像是經曆了一場生命特殊的考驗,經過這件事兒,趙青青飛快地成熟了,她再次回到班集體,大家驚訝的發現,以前那個溫柔沉默的女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活潑開朗的趙青青。
功課落下來不少,但趙青青沒有慌亂,先給自己製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然後就像一個精密執行任務的機器,一步步按照計劃來。
更讓她欣喜的是,她的腦子的確比以前好用了,不光是感覺十分清亮,記東西也比以前快多了,比如背課文,以前不讀個三四十遍彆想背下來,現在有個五六遍就差不多了,最多七八遍。不唯背課文,刷題也是如此,有的數學題做不出來,但仔細想想,竟然也能有思路,雖然不見得能做對,但不像之前一籌莫展了。
趙青青的成績突飛猛進,在新的月考中甚至進了班裡前十名。
與此同時,李娜也緊追不舍。
不知不覺中萬物複蘇春回大地,山上的樹木綠了,村頭的小河水清了,一場春雨過後,山上的蘑菇和木耳爭先恐後的長出來。
鳳儀村幾乎所有的半大孩子都上了山。
徐忠民坐在椅子上吸著旱煙卷,徐家輝坐在他對麵,也吸著旱煙卷,吸完一支煙,徐家輝才說道,“忠民哥,你說咱村這地到底咋弄?”
徐忠民掐滅了煙,說道,“人家咋辦咱們就咋辦,就平分唄,好田都歸到一起,按人頭分,抓鬮抓到哪塊是哪塊!那些孬地也這麼分!”
徐家輝皺了皺眉,說道,“照這麼說人人都一樣,那村裡有幾家懶漢,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徐忠民也皺了皺眉頭,說道,“那你說咋弄,還能少分給他們?我去劉家村打聽了,他們就是平分的,所有的田都平分!”
徐家輝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堅持了,反正他家人口少,乾活兒的勞力也少,分多了好田也乾不過來。
“行吧,咱也這麼弄,忠民哥你看看如何抓鬮,我讓二貴子他們抓緊量地!”
徐家輝帶著幾個大隊委員忙活了六七天,終於把全村一千多畝地都分到了各家,徐桂芳家七口人,分到了八畝多好田,三畝河壩田,三畝山上的梯田。
其實河壩這些年修的很高,那一片地跟河灘隔著一段距離,土質不錯,算是好地,隻是離家太遠,而且出入都要走大堤,架子車來回都不方便。
以前生產隊圖省事兒,河壩田都是種上地瓜,結出來的地瓜能有南瓜大。
村裡分了地,簡直比過年還熱鬨,各家各戶都紛紛出動,先去看了自己分到的地,然後就是背著鋤頭等各種工具去收拾了。
趙子濤和馬煥巧也分到了四畝多田,其實兩畝多時好田,村裡的好地早在年前統一都種下了小麥,但還有兩畝多孬地沒種呢,馬煥巧早就想好了,這兩畝壩田她可不種地瓜,也不種彆的糧食,她要種的是蘋果樹!
村子裡沒有人專門種果樹,但河灘上有一片野生的林子,裡麵有蘋果樹也有梨樹,每年果子剛剛長到成熟的個頭,裡麵果肉還酸著就被人摘光了。
馬煥巧也去摘過,不但摘過,她還估量了每顆果樹的產量,然後用她小學二年級的腦子,算出來若是種一畝果園,畝產量怎麼也得兩千斤了,一斤蘋果年集上一毛錢一斤呢,平常也要八分呢,那一畝地就能掙將近兩百塊,兩畝地就是四百呢!
何況,她聽人說,蘋果樹有大小年,趕上大年的時候,產量還能翻一番呢。
馬煥巧越想越高興,哼著小調去把自己分的地都看了看,拿著鐵鍁將地頭壘得高高的,又高高興興的回到了家。
她上次告訴趙子濤家裡隻剩下三十塊,實際上不止,還有五十塊呢,馬煥巧從貼身的衣兜裡摸出來一把鑰匙,打開自己陪送的嫁妝衣箱,但仔細撈了好幾把,也沒找到那個包錢的手絹。
馬煥巧著急了,乾脆把衣箱蓋兒完全敞開,把裡麵的東西一樣一樣的都拿出來放到床上,接過,東西都拿完了卻仍舊看不見手絹。
她急出一身冷汗,第一個反應是難道家裡遭賊了?
隨後又想到若是賊,必定是撬鎖!
想到此馬煥巧氣憤不已,不用想,這錢肯定是讓她丈夫趙子濤給拿走了!
若是沒親眼看到徐紅利一天能掙多少錢,恐怕這些天趙子濤不會受到那麼大的觸動,原本,他也和妻子一樣,懷著激動萬分的心情等待村裡分地,然而現在,這個平時乾活從不惜力氣,任何農活都乾得很好的年輕人卻迷茫了。
因為他妹妹趙青青沒有回家養病,現在趙奎亮和劉洪琴為此事兒還憤憤不平,對他也很不滿,趙奎亮不滿他打了王石良,讓他手裡的六百塊白白飛走了!劉洪琴不滿的是,她辛苦操勞十幾二十年,孩子們跟她都不親,尤其小女兒,這還沒考上大學呢,簡直就是半個白眼狼了!
趙子濤從來沒有像任何時候,更渴望走出鳳儀村,因此,當妻子把他的被窩掀開,從床上拉起來時,他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馬煥巧看他那個不在乎的樣子,忍不住破口大罵。
兩人結婚還不多半年,這是第一次產生口角,當然最後還是趙子濤跟妻子道了歉,並且承諾第二天就去縣上大哥那裡借錢。
第二天,趙子濤騎著舊自行車出發了,但沒去縣上,而是先去學校看了看趙青青。
其實不光是趙家亂成了一盤散沙,徐家最近的氣氛也有些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