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回去。”
歲祖月心神一顫,胸口頓時猶如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般,眼眶發紅。
她的魂魄生疼,渾身充滿了灼燒的氣息。
為她注入生機的雨絲,已經觸碰不到她了。從半空千絲萬縷垂下的雨,如銀針,穿過歲祖月再次變得透明的魂魄。
感受到頭頂掌心的溫熱,歲祖月耷拉下腦袋。
一時間,有點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又有些像受了委屈,沒處訴說的小朋友。
她埋著頭,睫毛都軟噠噠的掀不起來。
說不出此刻心裡是何滋味,歲祖月輕聳了聳鼻尖,不知怎的,好像突然有許多想說的話,想對麵前的人說。
諸如,她與邵昊謹......
她想說,其實得知真相時,她也不似表麵那般灑脫,那般渾不在意。
花妖來找她攤牌時,她除了被欺騙多年的憤怒,心裡還是有難過的。
她難過的是,花妖真身是朵荷花。
歲祖月曾經無意發現,邵昊謹的袖口內側,繡了朵栩栩如生的小荷花。
不是一件,而是所有衣裳都有。
她問他:“這麼喜歡荷花?”
邵昊謹笑得自然,回答的也很坦誠,“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
歲祖月心思從來稱不上細膩,對彆人喜好也沒有興趣。
但這事,她難得記在了心上,之後無論去哪曆練,看到漂亮的荷花,都要順手帶回來一朵,放在邵昊謹窗前。
花妖來找她攤牌時,一麵之詞,歲祖月本不會信,但看到花妖真身的那刻,她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此荷非彼荷。
難怪,她放在窗前的那些小荷花,直到枯萎都沒被看一眼。
好不容易一點真心,這麼被埋沒,心裡沒點觸動是假的。
不過就像有人說的,她天生沒心沒肺,難過歸難過,沒多久就想通了,就當一點真心喂了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神殿大門口,壽終正寢的狗子沒了,她難過的時間比都要這久。
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一彆兩寬各自歡喜,歲祖月相信,改日轉頭,她還能當著邵昊謹的麵,將這些事付之談笑。
在她見過花妖,找邵昊謹對質的時候,邵昊謹曾說了句,“是我騙你在前,負你在後,你可儘情怨我,彆怨清荷。”
歲祖月氣笑了,想一劍戳死他。
但氣歸氣,其實談不上怨。她了解邵昊謹,就算沒有借助她,他遲早也會登上天君之位,最多過程坎坷,手段腥血了些。
過往種種,他對她除了不是真心,都是在演戲外,倒沒彆的毛病。
情義是假的,行徑是真的。她之前屢屢身臨險境,就算少年臉上的擔憂是裝的,以身涉險,竭儘全力救她的事實是真的。
他們一起灰溜溜淋過雨,有過在魔淵底下相依為命,朝不保夕......如果論跡不論心,其實不算太糟糕。
但在花妖族人被屠,故土被業火燒毀後,歲祖月被關在地牢裡,對邵昊謹,頭一次產生了怨。
因生母犯過大罪的緣故,邵昊謹自幼在天宮舉步維艱,時常被陷害,扔進神殿受罰。
歲祖月第一次見到邵昊謹,就是在神殿森冷的地牢裡。
那時候,少年狼狽的蜷成一團,渾身血汙,披頭散發被打的遍體鱗傷,門外是天宮仙家,手裡拿著他勾結某某的‘證據’,要求神殿秉公執法。
縱使那些證據,漏洞百出,但沒人會為了個落魄君嗣,得罪宮裡那些仙家勢力。
是她,幫邵昊謹一次次推翻了那些所謂的鐵證,證明了他的清白,是她,數不清多少次的,帶少年離開了那座陰暗的牢獄。
但最後,他為了花妖,選擇了對那些指向她為真凶的‘鐵證’,視而不見。
歲祖月無法釋懷。
在她神魂疼的發顫,幾欲碎裂時,更難以不在意。
怨氣會加速消泯,歲祖月深吸口氣,回過神,發現慕相玄一手撐傘,一手拉著她。
她側首看了看對她來說,已經有些陌生的青年麵容。
慕相玄的睫毛,還是那般長長的,但五官輪廓,早已不似孩童時候的柔和精致,而是充滿了冷硬淩厲感。
傘下寂靜,青年身上,過往淡淡的清香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種好似烏木的味道。歲祖月嗅到裡麵還混著一點兒潮濕的雨意,冰冰涼涼。
慕相玄神色,氣息,嗓音都比以前冷漠了許多,他應當不記得她是誰了。
她望著被握住的手,睫毛抖了抖。
那他現在是在做什麼?
歲祖月的神魂,全靠慕相玄用神力維係,她的意識在緩步中,逐漸變得混沌,如同剛入冥界那般,重新變得渾渾噩噩起來。
意識朦朧,歲祖月不記得,慕相玄拉著她,在奈何橋上走了多久,走了多少遍的回頭路。
他如所說的那樣,要帶她回去。
就算無力回天。
歲祖月一路行步,破碎的神魂被牽著,還嘀嘀咕咕對慕相玄說了許多,諸如她對邵昊謹的怨,對那個背叛她,陷害她的身邊人的恨。
她這一生,或許有過自負,但她無愧天地,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漸弱的嘀咕聲,快要徹底消散時,她的手被捏了捏。
歲祖月懵懵懂懂的掀起睫毛,右手被輕輕扯了下。慕相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神色有點無波無瀾的,雨水順著傘沿滴落,然後他停了腳步,拉著她的手,牽引著來到自己輪廓分明的臉龐。
輕碰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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