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更2更3更(1 / 2)

宰相抱著安定侯世子進了南廂房,這是等候在外侍從有目共睹事情。

眾人皆是斂聲屏息,靜候著等裡頭吩咐,雖然不至於默認半夜會叫水這件事,但也八.九不離十。

可誰想,熱水是叫了,衣裳也備了,宰相卻在裡頭不過待了一刻鐘,便徑直出來了。

伺候侍女見男人衣裳下擺和衣袖儘濕了一片,神色寡淡不喜不怒,也沒敢說什麼,隻跪了下去恭敬詢問:“大人可要換身衣裳?”

“嗯。”俞寒洲已然坐於桌邊,端起茶盞一飲而儘。

之前做膳食都擺好了,沒有他吩咐,也沒人敢動。

侍女福了福身,道:“奴婢這便去東廂房取衣。”

相府總管唐青楓前幾日被派去城郊安和堂管事,今夜辦完事也趕了回來,就等著伺候。

見俞寒洲坐下,唐青楓忙過來斟酒,倒了一杯後又退了一步,轉頭示意侍女退下,方躬身道:

“大人,京郊安和堂一切順利,流民們皆妥善安置了,也各自尋了生計,相信再過不久就能獨自過活,不再需要救濟了。”

“幼童可入了學?”俞寒洲施施然問。

“都入了。也有些商量著要給大人您立長生碑,不過屬下記得大人之前交代過行事要低調,便給阻止了。”唐青楓笑道,“大人功績,便是沒有長生碑,也該載入史冊。”

俞寒洲飲了口酒,一言不發。

唐青楓知他不耐煩聽人奉承,很快又正色道:

“十日前您派去淮水接應流民車隊已經抵達,昨日開始災後重建事宜,並無太大困難。但陛下派過去人似乎遇到了一些問題,言初南侍郎也命人送了信回來。”

說著,一封密信被呈上。

俞寒洲接過,打開後略略掃了一遍,就見其中言辭懇切,字字句句皆是道歉之語……及至文末,方轉彎抹角提了正事。

他也未曾對此表態,隻神色淡淡地看完,便用燭火點了信,扔進了炭盆。

唐青楓摸不準他心思,隻得道:

“淮水一帶鬨了洪災之後,陛下多次下旨賑災,可這糧草早早到了,銀子卻遲遲未到,言侍郎約莫是如今才想明白其中關竅,方著急向大人求援。”

俞寒洲聞言低嗤一聲,慢聲道:“有功夫同本相哭訴經費不夠,卻沒功夫在那邊做點有用事,真讓去弄銀子,倒是畏首畏尾。”

“淮水一地地頭蛇,能沒點油水?他若真想做,早乾出實事了。骨頭沒被打碎,便不知人間疾苦。”

唐青楓聽了緘默垂首,卻是不敢應這話。

官僚勾結,中飽私囊,早已是北朝百年常態。

其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狡兔三窟,想要連根拔起何其艱難。

皇帝命戶部撥出去賑災銀子,從京城到郊外這一路上,都要減去四分,再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運過去,重重克扣,最後能剩下什麼?

從先皇繼位伊始,這股風氣便早已盛行。

當年開國皇帝試圖以貪治國,大肆啟用、重用貪官,讓貪官對自己儘忠,搜刮民脂民膏,鞏固皇權。雖說李氏皇權因此而屹立不衰,卻導致了極大民怨。

之後,先皇為了安撫民心,誅殺了一部分民怨極大貪官汙吏,本是一件好事,誰知誅殺官吏後得到贓款,卻是儘數進了國庫,大興土木於各地建造行宮,視民生於無物。

及至當今皇帝繼位,已然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再無回轉餘地。

老皇帝並無大才,甚至守不住本朝國土,於吏治一道也無所建樹。

如此環境下,朝臣每每前去賑災都難以拿到足夠官銀,沒銀子自然救不了百姓。

可自從俞寒洲官拜宰相、任內閣首輔之後,賑災難題就好似迎刃而解了一般。

無論中途銀子被克扣了多少,最後抵達災區糧草白銀永遠是足夠,百姓日子就此變得好了起來。

旁人都不知道俞寒洲是如何做到,可底下心腹,譬如靖安衛首領唐青楓和高值、禮部尚書、工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等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俞寒洲能憑空生出賑災銀子嗎?自然不能。

可他有本事讓貪官汙吏俯首稱臣,不敢妄動,甚至不得不將他視為自己人,斂錢財還大多數進了他腰包。

這些從貪官身上斂來錢財,轉眼便成了賑災重建、興辦私塾、興修水利、養兵備戰資本。

為此,當朝國舅屢次命人暗中查探,甚至不惜將培養多年暗線埋到相府當臥底,就為了能抓到俞寒洲這個“把柄”。

試想,斂貪財以反哺百姓,百姓並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回饋,最多效忠於你,這樣毫無收益事,有幾個人願意做?

可俞寒洲卻千方百計在這件事上下功夫,不是狼子野心圖謀不軌又是什麼?

若國舅能收集到證據,那麼,俞寒洲瞞著老皇帝籠絡民心、意圖謀反罪名便是板上釘釘了。

真要說起來,這是多麼吃力不討好事,奈何當朝宰相我行我素,做“貪官”做得風生水起。

救民於水火,卻不得好名聲,俞寒洲始終如此極端行事,自然被朝臣詬病。

比方說,上個月,工部出了一個叫言初南員外郎,於救災方麵很有些建樹,經驗老道,乃可用之才。

俞寒洲考察了之後,便朝老皇帝進諫,任命言初南為工部侍郎,負責淮水一帶賑災事宜。

言初南一心為民,是個實打實清官,當即便領了命。

隻是在出發之前,當朝宰相俞寒洲召見了言初南,商討賑災事宜。

之後,俞寒洲心腹之一工部尚書又朝言初南拋出了橄欖枝,有意將其收歸麾下。

哪想言初南一口一句當朝首輔俞寒洲與貪官汙吏同流合汙,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應下。

至此,工部尚書敗興而歸,就此事回稟了俞寒洲,直呼言初南是個糊塗蛋,迂腐死板,不堪大用。

而自詡清正工部侍郎言初南帶著人啟程往淮水而去,緊趕慢趕到了之後,卻發現賑災糧草到了,銀子卻沒了……

一直以來由俞寒洲解決災銀問題,竟是再次出現。

而言初南,一個兩袖清風從不與權貴來往新晉官員,很顯然對此束手無策。

適才那封信,便是言初南“束手無策”了十日之後終於“想通”產物。

唐青楓見俞寒洲神色不喜不怒,便鬥膽道:

“大人,那言初南先時大言不慚,自己都未對百姓做出什麼貢獻,卻對您大放厥詞,須知若沒有您出手,那些個狗東西又如何會將銀子吐出來給百姓?

工部尚書等人皆以為,這樣人不懂得迂回,看不清形勢,若將其收歸麾下,恐怕不利於大人計劃。”

“是麼?”俞寒洲敲了敲桌子,看向唐青楓,問,“他們那般想,那麼,你以為如何?”

“屬下……”唐青楓猶豫了一瞬,便頹喪地垂了頭。

當初他也是冥頑不靈,一心以為俞寒洲是亂臣,不屑於追隨,可後來險些國破家亡,看著俞寒洲平亂世,一點一點將這個腐朽王朝救了起來,才深感自己無能和愚昧。

言初南和年輕時唐青楓,可以說非常像。

唐青楓掙紮許久,到底是愧疚道:

“屬下以為,那言初南應當是知道自個兒誤會您了,所以才來向您求助,沒到無可救藥地步。”

“哦?”俞寒洲似是覺得好笑,低笑了一聲,“本相倒不覺得工部侍郎對我有什麼誤會。我本來也就是個貪官。他們不屑與我為伍,也是意料之中。”

唐青楓聞言瞬間想縫了自己嘴,羞愧道:“屬下當初也……”

“罷了。”俞寒洲忽而斂了笑,單指敲了敲桌案,道:“讓工部尚書同言初南接洽,銀子從相府出。願意跟著本相做事便跟著,不願便繼續當清官去。本相隻救聰明人。”

言初南是個能乾實事人,也是最近才嶄露頭角,多是人想籠絡,而一旦籠絡不成,等著言初南要麼是一個死,要麼就是被安上救災不力罪名,就此被架空,被打成永遠沒有實權改革派或者中立派,此生很難再有施展抱負機會。

俞寒洲手下不缺人才,之前給了言初南發揮才乾機會、該提醒都提醒過,也不過是出於愛才之心,僅此一次。

無論成不成,都不再是俞寒洲想要關心事。

道不同,則不相為謀。

唐青楓聽懂了男人意思,片刻後竟是撩起下擺跪了下去,朝俞寒洲磕了個頭。

他沒說為什麼要磕這個頭,或許是為了曾經同樣犯過錯卻被原諒自己,或許是為了至今依舊被人詬病俞寒洲,總歸磕得真心實意。

俞寒洲也無心去問,瞥了一眼便徑直飲酒。

唐青楓磕完頭便起了身,笑起來,道:“大人,這遊輪再是華美,到底比不得相府靜謐,世子如今正該靜養,不若接了回去?”

“嗯。”俞寒洲將杯中酒飲儘,卻是道,“將瀟湘彆院收拾出來。”

唐青楓一時微愕,悄悄看了一眼俞寒洲,躬身應是。

***

及至出了門,唐青楓心裡還在想,那瀟湘彆院景色怡人,堪比仙境,自建成便無人配住得,很是神秘,安定侯世子那般天姿玉貌,住進去養病倒是很合適。

可瀟湘彆院畢竟不在相府之中,若是如此,外頭傳“金屋藏嬌”,可就真坐實了。

也不知道安定侯世子願不願意。

正沉思著,迎麵就看見穿著一身侍女衣飾青霧站在走廊儘頭,似是在等他。

青霧是靖安衛首領之一,曾是江湖中有名女俠,武功高強,平日裡多在外執行任務,也就俞寒洲救馥橙那一次,她被調回來幫過忙,之後就再沒見過。

唐青楓有些不解,走過去問:“青霧,你怎麼在此?還穿著侍女衣物?”

“大人讓我過來給安定侯世子當侍女。”青霧說著指了指南廂房方向,又很是規矩地福了福身。

唐青楓見她做得挺像那麼一回事,不由打量了一番,道:“怪事啊,你這一個女俠……大人讓你做什麼不好,來做安定侯世子侍女?你能伺候好世子嗎?”

青霧聽了麵色不愉,斥道:“如何不能?那安定侯世子跟我弟弟一個年紀,我弟弟自幼由我養大,如今都定了親了。照顧人這事我擅長。”

“是有幾分道理。”唐青楓笑了,轉眼又想起來一事,問,“世子原來不是有個侍女?可是伺候得不儘心?”

青霧聞聲,扭頭往小廚房那邊示意了一下,悄聲道:“安定侯世子丫鬟,就是叫春喜,怕是要沒了。犯了大人忌諱,能不能得個全屍還不好說。”

“此話怎講?”唐青楓問。

青霧便將這幾日事情悉數說了,又道:

“你想想,世子心性純真,如何會和大人離了心?縱使真鬨脾氣,做奴婢也應該勸著才是,斷沒有幫忙理。

我可問過靖安衛了,那春喜平日裡不讓馥世子做這做那,手伸得比誰都長,怎麼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就突然一切以世子意願為準則了呢?

依我看,分明是那賤.婢看世子懵懂,便居心叵測,想著趁亂讓世子離了大人,便和她在一處了。

得虧今日大人沒負氣離去,要不然世子如今發了病沒人救,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真就要到害了世子,那賤.人才知道後悔。”

青霧平日裡性情平和,很少這般說彆人壞話。

連她都忍不住為馥橙感到氣憤,想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等會兒你便同我一道去見春喜,看大人是要自己審,還是旁。”

“嗯。”青霧應下了,一邊跟著唐青楓一邊道,“春喜還在那跪著,估計想著世子能救她。她可能還不知道,大人這次叫我回來,便是打算讓我去畫舫查探一番,我看呐,今日真查出什麼來,這春喜命就沒了。”

“你是說她可能要害世子?”唐青楓瞬間皺了眉。

“差不離。”青霧點了點頭,道,“大人從來不做無用功,我又擅解毒,都讓我去查了,能沒什麼貓膩?”

唐青楓聞言,神色凝重起來。

***

又過了半柱香,唐青楓同青霧前往畫舫查探完畢之後,便返回來向俞寒洲稟告。

此時俞寒洲已然換了身墨色勁裝,正立於桌案後寫字。

唐青楓將靖安衛彙報情況說了一遍,方道:

“大人,根據我和青霧在畫舫上查探結果,加上靖安衛觀察,春喜這兩日確實心懷不軌,這是青霧在春喜房中搜到東西。”

唐青楓遞過來一個小小藥瓶。

“是什麼?”俞寒洲聞聲眼皮都未抬,也並未伸手去接,麵上甚至都未有意外之色,想來早有預料。

唐青楓便將藥瓶放下,道:“是宮裡秘藥,迷情散。多是床笫之間助興用,對男子身子危害極大,女子用了則容易懷孕。”

“還有彆麼?”俞寒洲冷笑一聲。

“沒有旁藥了。不過,青霧在春喜房中尋到了世子用過許多貼身物品,多是衣物和小擺件,屬下適才已經做主燒了。”

“隻燒了世子東西?”俞寒洲微微勾唇,眼中卻沒有笑意。

唐青楓被看得寒毛直豎,忙解釋道:“春喜所有東西也都燒了,屋子也暫時封了,屬下想著明日便將屋子拆了重建,絕不留下一點痕跡。”

“很好。”俞寒洲慢條斯理放下筆,垂眸掃視著紙上字。

【馥橙】

簡簡單單二字,觀之卻是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分明從未有人寫過,乃俞寒洲自創字體。

他凝神看了一會兒,方道:“之前喂了幾年藥?”

“回大人,一年半。最多一年又七個月,春喜必死無疑。”唐青楓掰著手指算了算,又遲疑道,“大人,馥世子素來體恤下人,寬和包容,可不知道這事,若是春喜死了,世子那邊會不會……”

“下藥之人,有憐惜必要?”俞寒洲漫不經心地瞥了唐青楓一眼,便看得對方噤了聲。

“著靖安衛押著人去慎刑司,審清楚了畫押,將供詞呈上來。在那之前少驚擾安定侯世子。”

唐青楓頓時肅容躬身道:“是,大人。”

隨即,相府總管便帶著名靖安衛出了門,往小廚房方向而去。

***

夜裡風大,又有霜露,著實冷清。

唐青楓凍得搓了搓手,遠遠望著跪在小廚房附近低泣春喜,不由搖了搖頭,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這皇後宮裡出來人,到底還是貪心不足,拎不清。

先時春喜被派去陷害馥橙,立場上本就是死八百遍都不夠。

結果她為色所迷,見了馥橙良心發現,不下.毒了。

本來這個決定能讓春喜撿回一命,奈何她實在是昏了頭,不僅投靠了太子,幫著給馥橙洗腦,讓馥橙承受了不少壓力,一度心灰意冷尋死,還將毒換成了致人虛弱藥……

這裡頭……哪一件事都是罪無可恕。

後來俞寒洲出手,救了馥橙,春喜當場悔改,表示要好好照顧世子。

當時俞寒洲考慮到皇後那邊還不知道馥橙被救了,有些計劃未曾實施,需要掩人耳目,便給春喜喂了毒,暫時留了一命,以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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