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後,蘇吟用了幾日的夜明珠後,還真挺喜歡這東西的。
它尺寸夠大,晚上不止能照亮她的案桌,連半邊屋子都能連帶著亮起來。睡覺時扣上木罩,絲絲縷縷的光線還會從鏤空花紋中滲出來,夜裡有事起床也不覺得那麼黑了。
跟在她身邊的田燕怡最近忙著幫她謄抄一些庫房進出的檔,在夜明珠下寫東西寫得神清氣爽,稱讚說:“這可比用燭台舒服多了,燭台晃眼,寫久了眼酸得不行。這個光柔柔的,看多久都舒服!”
彼時蘇吟正坐在桌邊縫一件中衣,聽言一哂:“是呢,看久了也不酸,就是這樣一來,手頭做個繡活就常忘了時間,近來總睡得很晚。”
“那奴婢得盯著姐姐早睡,不然萬一姐姐熬病了,皇上要問罪的!”她邊笑說邊看了眼蘇吟手裡正繡的中衣。那料子是做中衣時常見的綿軟的細綢,但是是明黃色,而且蘇吟在繡個雙龍戲珠的繡紋。田燕怡便不解道,“皇上用的東西,尚服局不都有專人做?姐姐何苦這麼熬著。”
蘇吟一哂:“尚服局忙呀。我清閒一些,做這些可以把縫線處都一點點勉進去,穿著舒服。”
“姐姐這才不是清閒,是心細!怪不得姐姐年紀輕輕就能當大姑姑!”田燕怡笑意滿麵,蘇吟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一推她桌上的點心,“趕緊把嘴堵上,給我好好抄東西,抄不完我可扣你月例!”
田燕怡麵色一白,趕忙塞了塊點心入口,就悶頭繼續乖乖抄了起來。
夜明珠溫潤的光澤照在紙頁上,又從窗紙透出,一看就和旁的屋裡火燭照出的光芒不一樣。
小院外,幾個剛下值的宮女說說笑笑地經過院門,看見那光芒時都不由停了一停,有人笑道:“真是個好東西。也就是大姑姑能這麼物儘其用地使著它,這要是給了我,我準定得給它供起來!”
“哈哈哈,瞧你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旁邊的同伴一推她,“大姑姑什麼好東西沒使過?連順手送給燕怡的都不是一般物件兒。燕怡那傻丫頭也是不識貨,昨兒我們去尚服局領衣服,她摘了支大姑姑送的雪花銀釵就要謝那邊的女官,嚇得那女官死活也不敢收。”
雖然隻是銀釵,但那銀釵單論工藝也要值二三十兩銀子了,擱在民間夠普通人家活十來年,放在宮裡也是個值得好生賞玩的好物。可大姑姑明擺著不在意,她也沒什麼理由在意,因為她那裡的銀釵都是那種成色、那種工藝,見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宮女們談笑著,很快就走過了蘇吟的院子。一直默不作聲的餘泠蘭卻忍不住地回了好幾次頭。
大姑姑可真是風光。在進殿侍候之前,她以為自己日後也能這麼風光。可打從過年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多月了,皇上估計還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她乾的還是近前侍候的活,在禦案邊研墨,但皇上就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會和大姑姑說笑,卻不會捎帶著和旁的宮人一起說笑,她有好幾次都想尋機會插個話,到頭來一次也沒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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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蘇吟理完了乾清宮後五所庫房近一年的典籍,在晚上時把它呈進了乾清宮。
沈玄寧正值剛忙完了功課不想再多看字的時候,一見她送來的東西就頭疼道:“有什麼不合適的,你看著辦就是了,不用給朕看。”
“有要分下去的東西奴婢可以直接分,但這檔,總得請皇上過目蓋印啊。”蘇吟邊笑說著邊從架子上取了該用的小印來,隨口又道,“奴婢身邊的燕怡抄了好幾日呢,她可細致了,抄得整齊又好看,讀著不累的。”
“又變著法地替旁人討賞是不是?”沈玄寧歎著氣翻了一記白眼,說著信手翻開冊子瞧了瞧,點了一行道,“這個草綠的碧璽十八子,拿去給她。”
“謝皇上。”蘇吟銜笑一福,沈玄寧斜眼瞪她,她道,“瞪奴婢乾什麼。奴婢隻是誇了兩句,賞是您自己要賞的……”
“……”沈玄寧想說你可真會說話,還沒開口,旁邊先柔柔和和地傳來了一句:“大姑姑待下真好。燕怡打從調到大姑姑身邊,得的賞比旁人都多呢。”
蘇吟一怔,抬頭看去,隻見餘泠蘭低頭繼續研著墨,一派溫婉的模樣倒是很好看。沈玄寧側首也看去,鎖了鎖眉,倒沒說什麼。
等到餘泠蘭研完墨往外退時,馮深就一聲不吭地一道跟出去了。到了殿外,他揮了揮手,兩名宦官便上前來押了餘泠蘭,不等她出聲,就堵住嘴押去了殿後。
餘泠蘭在茫然驚恐中被按著跪下,捂在嘴巴上的手剛鬆開,馮深就一耳光抽了上去:“在皇上跟前也敢多嘴,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餘泠蘭吃痛,但也不敢抬手捂臉,慌忙辯解道:“奴婢也沒說什麼……”
馮深啪地又扇了一記:“還沒說什麼?你還想說什麼?”
她膽子可真大,張口就敢說大姑姑待下和善,她身邊的人得的賞比旁人都多——這不是等於說大姑姑比皇上待人好、在大姑姑身邊比在皇上身邊還滋潤嗎?
這話誰也不會愛聽,皇上也一樣。但也虧得皇上隻是不愛聽,不會因此怪罪蘇吟,不然禦前準定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馮深這會兒恨不得撕了餘泠蘭的嘴,指著她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是自己掌嘴,還是我讓宮正司賞你八十板子?”
“奴、奴婢自己掌嘴!奴婢自己掌嘴!”餘泠蘭嚇得一把撲在馮深腿上,“公公,八十板子是要打死人的,奴婢自己掌嘴!”
馮深嗬地一笑,袖著手退開了半步:“打吧,讓我聽個響兒。”
論整治底下人,宮裡像蘇吟這樣的女官可真比不過宦官,餘泠蘭就著了馮深的道兒。
她要是說去宮正司領八十板子,那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的,宮正司必須得讓她的頂頭上司蘇吟點頭,蘇吟就是讓打也不至於打這麼重。看馮深這麼一嚇,她就選了自己掌嘴。但這掌嘴,馮深可沒說掌多少算完,幾十記下去,臉腫起來,估計要有月餘都不能當差。
若再留點傷,更是索性不能再留在禦前了。
蘇吟在晚上回房時才聽說這事,想了想,吩咐說:“該給的藥給她送去,另扣三個月俸祿,在檔上記清楚。”
馮深罰歸馮深罰,她手底下的人她自己也得管住。
這種事,蘇吟現在想得可明白了,她擔著這份乾清宮大姑姑的差事,就不是個能胡亂發善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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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又過了兩個多月,暑氣最盛的時候,太後叫沈玄寧去了慈寧宮,給他看了本名冊。
名冊上一共八個人,都是待選秀女的身份,簡而言之就是給他選後妃的。沈玄寧看了兩行,就蹙了眉頭:“怎麼有胡家的女兒?母後您知道,那胡驍……”
“胡驍要去北邊打仗了。”太後淡淡道。
沈玄寧不由一愕:“您先前不是說不可讓他出征?”
“是。”太後點頭,繼而沉然一歎,“但近來,北邊著實鬨得愈發厲害。哀家和幾位朝中重臣、還有你的老師議了一議,覺得不得不先打一仗。”
沈玄寧沉吟不言。平心而論,他也是一直覺得打一仗為好的,可眼下想著胡驍、看著這名冊,他又無比猶豫。
“他若立了戰功,女兒再入主中宮,豈不是更要飛揚跋扈?”
“所以哀家從未許諾他的女兒會當皇後。”太後說著,護甲在他手中拿著的冊子上敲了一敲,“這隻是暫且穩住他。皇後之位何其尊貴,總要千挑萬選的。到時想不挑他的女兒,也總能找到理由。”
“這倒是……”沈玄寧點了點頭,“那便聽母後的。”他說著微微一頓,“還有一事,兒子聽冷宮那邊說,近來常有宦官進出婉太妃住處,總要過許久才出來。”
“你差人盯著她了?”太後笑而挑眉,沈玄寧啞笑:“兒子不像母後這樣穩如泰山,兩年前就著人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