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馬隊的領頭見他這麼說居然也沒拒絕,真的拿出二兩銀子將英子買了下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英子才開始懷疑那群馬隊的人說的去縣裡享福的真實性。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越想越害怕。
馬隊的人是從三年前的時候開始來村子裡要人的,這之後的三年,每年春天,秋天,馬隊都會過來將村子裡的女孩帶走,然後第二年的時候再把那些女孩在縣裡做工賺的錢送回村子。
可是三年來,那些離開的女孩一個都沒有回來過。
英子想安慰自己說那是因為縣上忙,那些女孩走不開,可是某個想法卻在心裡悄悄生根發芽。
該有多忙,三年來竟是一次都沒回來過。
到底是沒時間回來還是……
沒法回來?
英子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的不行,從來到這個房間就沒閉眼過。
在小春被她娘帶走後,那個可怕的念頭再次在英子腦海裡浮現,而且越來越清晰。
縣上,並不像那些馬隊的人說的那樣好!
小花聽英子這麼說,有心想和她辯解兩句:“小春她娘就她一個女兒,明年就要給她相看人家了,肯定不願意她這時候去縣上啊。”
英子:“從那群馬隊的人第一次來村裡,這都三年了吧,之前那些去縣上的早就過了相看的年齡,怎麼一直都沒見她們回來?”
小花卡了一下:“這、這是因為……”
英子繼續逼問:“而且,帶走小春就帶走小春,為什麼還要再送一個人過來,去縣上這麼好的事,肯定會有人上趕著去,為什麼不等後麵再去幾個村子找人,要專門在我們村子找個人替小春?”
聽到這兒,雲檸簡直想給這個邏輯縝密心思細膩的小姑娘鼓鼓掌。
她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居然能看的這麼清楚,並沒有被馬隊的人畫的大餅騙到。
小花被英子追問的說不出話,訥訥半晌,竟有些惱了,就生氣地對她道:“既然你認為去縣裡一點都不好,那為什麼還要過來,你直接走不就是了。”
英子:“你以為是我自己想來的?”
她想到自己被那個賭鬼二兩銀子就賣了,眼中閃過一抹恨意:“我要是能走,早走了。”
“還用得著你說?”
小花這下可忍不了了。
她衝到門口,一把拉開門,扭頭大聲對英子道:“那你就走啊,又沒人攔你,門都給你開了,你走,現在就走。”
這時,突然有道高大的黑影逼近,一腳將門口的小花踹了回去:“滾回去。”
他粗聲粗氣地罵了一句,直接拉上了門,還在上麵上了一把生鏽的粗鎖。
落鎖的聲音響起,房間裡的小姑娘們全都懵了。
而小花冷不丁被那個男人踹了一腳,整個人都嚇傻了,一直等雲檸焦急地問了她好幾聲,她似乎才反應過來,肚子那兒猛地傳來劇烈的疼痛,原本稚嫩紅潤的臉瞬間就白了。
她疼的好半天都哭不出聲,隻捂著肚子,一直張著嘴無聲的哭嚎,青白的臉上浸滿了冷汗,唇色白得透明。
雲檸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她的衣服,發現底下被踹到的地方已經一片烏黑,肚子腫的很高。
她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隻覺得渾身的氣血都沸騰了起來,胸口像是堵著一團火,燒的她滿心滿眼的怒,恨不得當場就發泄出來。
屋裡的小姑娘們擔心地湊了過來。
都是一個村子的,有幾個平時和小花玩的最好,現在見她躺在地上,露在外麵的肚子一片烏青,臉色白一陣青一陣,呼吸都微弱了很多,眼睛瞬間就紅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了出來,再然後,屋裡哭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淒淒艾艾地連成了一片。
這時,外麵的門突然被人踹了一腳,男人的斥罵聲響起:“大晚上的哭喪啊,都給老子閉嘴,再敢哭就進去收拾你們。”
小姑娘們被他嚇住了,頓時捂住了嘴,哭聲小了很多,隻有細細碎碎的嗚咽聲從她們指縫中泄出。
雲檸攥緊了手指,眼睛中燒著一團火。
她恨不得現在就踹開門把自己的怒火朝那群垃圾發泄出來。
但是不行。
至少現在不可以。
她不能衝動。
外麵那群人隻是作惡的刀,握著刀的那隻手還沒找出來。
就算現在刀毀了,融了,那隻手的主人還會再打一把刀出來,到時候,像小花,英子一樣的小姑娘照樣擺脫不了悲慘的命運。
雲檸冷著臉將滔天的怒火壓了下去,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小玉瓶,倒了一顆綠色的丹丸出來。
她將地上的小花扶了起來,將丹丸喂了進去。
片刻後,小花青白的麵色漸漸紅潤起來,原本腫的老高的肚子也慢慢消了下去。
雲檸見上麵的烏黑慢慢褪去了,將她扶了起來。
不知何時,星子鉤月全都躲到了烏雲後麵,屋裡的光亮消失了。
外麵人影晃動,橘黃色的火光透過紙窗映了進來,照亮了一張張驚恐稚嫩的小臉。
這時,從屋外飄進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什麼燒焦後散發出來的氣味。
鎖鏈響動,有人把門上掛著的粗鎖取了下來,一腳踹開了門。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拿著火把,臉上橫肉直跳,惡聲惡氣地對著屋裡的人罵道:“都給老子滾出來,上路了。”
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他看上去十分焦急,大聲嗬斥著屋裡的女孩,驅趕著他們往院子裡走,稍有人慢上一些,手裡拿著的馬鞭就抽了過去。
一直到出了房間,雲檸才知道他這麼急的原因。
門口,一個燒焦的人影倒在地上,渾身黑如焦炭。
剛才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發生這樣可怕詭異的事,那群馬隊的人再也等不下去了,原本打算在村子裡歇一晚再出發,現在竟是直接就收拾東西要走了。
他們一部分人騎在馬上,一部分人跟在後麵,用馬鞭嗬斥著女孩跟在馬後麵上路。
離開院子前,女孩們全都被他們用麻繩綁住了手,用一根粗粗的繩子栓在一起,像牲口一樣驅使著往前走。
有女孩兒被這陣勢嚇到了,哭喊了一聲,就要往村子裡跑,然後就被一鞭子抽在了背上,後麵的壯漢揪著她的頭發,捂著她的嘴,硬生生地扯著她往前走。
其他原本也要哭的女孩看到這一幕,瞬間噤了聲,隻嗚嗚咽咽地咬著下唇,再不敢發出一聲哭聲了。
長長隊伍一直往村子外走,期間避開了官道,走到了偏僻狹窄的山路上。
雲檸被麻繩捆了手,跟在隊伍中間往前麵走。
或許是那個被燒焦的大漢的樣子過於淒慘詭異,馬隊領頭的那個大漢在看到雲檸時雖然愣了一下,但到底是心中對於某個未知存在的恐懼更多一些,他數夠了人,就不再耽擱,直接領著馬隊出了村子。
狹窄的山道上,沉沉的夜露打濕了山林,連帶著腳下的土路都泥濘了一些。
濕濕的泥巴粘在鞋底,不一會兒腳上就沉甸甸了起來。
雲檸前麵的是那個叫英子的小姑娘,或許是因為平日裡吃的不好,她看上去要比其他小姑娘瘦弱一些,隻走了一會兒就沒了力氣,腳上的草鞋又沾了泥,更加走不動了。
她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很快就引起了邊上大漢的注意。
大漢眼神一狠,臉上的橫肉跳了跳,手裡的鞭子直接就甩了過來。
鞭子快要打到英子身上時,突然被什麼擋了一下。
大漢愣了一下,下一瞬,手上握著的馬鞭突然像滾水一樣燙,他慘叫了一聲,連忙扔掉了馬鞭。
原本見那條鞭子抽過來準備用捆著麻繩的手腕擋一下的雲檸:“?”
她下意識往邊上看了一眼,卻除了連綿起伏的黑色山巒以外什麼都沒看到。
最前麵,馬老大被這邊的動靜驚動,回頭看了一眼,見大漢痛苦地捂著手,就不耐煩地問道:“又怎麼了?”
那個大漢不敢去撿地上的麻繩,隻指著不遠處的英子驚恐道:“老大,那個丫頭非常邪門,我剛要用鞭子抽她,鞭子被什麼擋了一下不說,還突然變的非常的燙,我手都燙出泡了。”
聞言,馬老大眯了眯眼。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對後麵的手下道:“加快速度趕路。”
“另外,不要對這群小丫頭動手。”
他想到之前馬四就是因為踹了其中一個小丫頭一腳,後麵就被燒死在了門口。
馬老大知道的比其他人多,這時候想的自然也比其他人多。
這群小丫頭是要獻上去的祭品,這兩年,那個東西的脾氣愈發的大了,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想怎麼對這群小丫頭都行,隻要最後能送過去新鮮的血肉,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東西開始隻要童女,還把那些童女當成了它的所有物,任何人不能碰一下。
有一次,送過去的童女不知道被誰破了身子,那一次送祭的人沒一個活著回來的。
也正是因為那一次,那位大人手裡沒了趁手的刀,這個大生意才徹底落到了馬老大的頭上。
馬老大想到這次送祭結束後能到手的報酬,心裡愈發激動,再次催促起了後麵的手下。
被麻繩捆著手的女孩們在後麵大漢的催促下,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走。
沿著山路,身後的村子漸漸看不清形狀,山林漸漸深了起來,黑色連綿的山巒間隻有兩側火把的光亮,連天幕間的星子鉤月都悄悄隱到了烏雲後麵。
古木參天,黑雲遮月。
越往山裡走,地上的枯枝落葉就越多,踩在上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山風漸漸起了,黑色的枝葉被吹的嘩嘩作響,在愈發濃重的夜色中,愈發顯得可怕詭異。
隊伍裡的都是一些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場麵,不知不覺地,有人開始輕輕嗚咽了起來。
有第一個,自然就會有第二個。
一時間,山路上抽噎聲、啜泣聲此起彼伏,混著被夜風吹的嘩啦作響的黑色枝葉,詭異的氣氛下,就是邊上舉著火把的壯漢都不由得汗毛直豎。
其中一個女孩兒害怕了,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她又冷又怕,隻覺得對麵黑乎乎的山林就像一個張著嘴的可怕怪物,下一秒就會張牙舞爪地撲出來將她吞吃入腹。
她心生畏懼,不敢往前走了,也不想往前走了。
女孩兒瑟縮了一下肩膀,突然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大聲哭嚎了起來:“我不走了,我要回家,讓我回家!”
她這一坐,帶著手上拴著的麻繩一墜,前後和她離得近的女孩全都被帶了一下,本就綿軟的腿腳更是撐不住,一時間驚叫四起,全都被拽著摔了下去。
臨近的大漢臉上橫肉一跳,拿著馬鞭就過來了,正要給地上那個哭嚎不休的女孩兒一鞭子,就被前麵的馬老大攔住了。
馬老大看著前麵無聲死寂的黑色山林,心中竟也起了幾分懼意。
他隻覺得對麵擠擠挨挨的參天古木就像一隻隻張牙舞爪的可怕怪物,重疊掩映的枝杈是它們畸變異形的魔爪,似乎下一瞬就會從黑暗中撲出來,撲到人身上撕咬啃噬。
馬老大猶豫了幾秒,下定了決心,對身後的手下道:“把這些女娃娃栓到樹上,我們離開,明早再過來。”
這是來之前那位大人跟他們再三強調的。
在後半夜時,把人送到都槐山,用麻繩拴在樹上,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就進山。
死了的用麻袋裝起來,活著的帶回原正縣,用麻袋裡的東西喂她們。
想到這兒,馬老大心裡忍不住一陣犯惡心。
見手下已經將那幾十個女娃娃捆好,馬老大不再猶豫,帶著手下頭也不回的下了山。
他們離開後,最後的光源也消失了。
有膽子小的,直接哭出了聲,其他女孩兒被她帶的,也都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間,山林間淒厲尖細的哭嚎聲遍野,和著穿樹而過的冷峭山風,聽在人耳朵裡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英子也害怕,但和那些大聲哭嚎著的小姑娘不同,她並沒有哭,而是在想辦法怎麼把手腕上的麻繩解開。
她剛才試著用牙咬,手用力地掙,都沒有用,那根麻繩結結實實地捆在她的手腕上,怎麼也弄不開。
她沒辦法,隻能試著將手腕在粗糙的樹皮上磨,試圖將那根一指粗的麻繩磨破。
這時,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英子瞳孔一縮,眼中瞬間漫上了驚恐。
以前在村頭老婆婆那兒聽過的各種鬼故事爭先恐後地出現在她腦海,英子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時,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
英子瞬間蹦了起來,隻覺得被拍到的肩膀透著溫熱。
等等,溫熱?
英子眼睛微微睜大。
鬼不都是冷的嗎?
她回過神來,朝邊上看去。
是之前被小春他娘帶過來替小春的那個姐姐。
英子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剛要開口,就見邊上的漂亮姐姐輕輕搖了搖頭。
雲檸食指抵唇,無聲地“噓”一聲。
她先是用手裡拿著的短匕將英子手腕上捆著的麻繩割開,然後左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右手往前麵指了指,讓她看。
英子順從地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那邊的東西,眼神驟然一顫,差點驚叫出聲。
幸好雲檸及時捂住了她的嘴,將她的尖叫堵了回去。
英子害怕得身子一直在發抖,竟是一眼都不敢往之前雲檸指的那邊看了。
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腦海中,令她恐懼得麵色都白了下來。
那裡,有什麼……
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