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解書(1 / 2)

金九齡沒有進坐北朝南監牢的運氣,對於一個處監候斬的犯人更不需要講什麼人道。

鐵鉤穿透琵琶骨,一百殺威棒,再加上審訊時的酷刑足夠讓這個武功高強的人站不起來。

他被關在死牢裡,趴在地上,臉貼著血腥腐臭的爛草,傷痕累累的手指死撐著身子,他拚命地抬頭,隻能看到上風口巴掌大的窄窗。

月光一線。

牢門沒有鎖,也不需要鎖,因為進了這裡,很少有人能站著出去。

一個戴著鐐銬的漢子踹開牢門走進來,扯著他的頭發將他慣在牆上,緊跟著一腳踹在他心口,吐沫啐在臉上,大笑道:“金九齡,你這狗賊也有今天!老子千盼萬盼總算讓你落在我手裡!你網羅冤獄收黑錢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你害得老子家破人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金九齡吐出一口血,已說不出話。

碗口大的拳頭砸在他身上,他隻能儘力把自己縮起來,以減少疼痛。

血順著額角汩汩流下,糊住了眼,耳邊不斷傳來嗡嗡的聲音,偶爾是一兩聲獄卒的吆喝:“這人活不了幾天了,隨便打,留口氣兒就行。”“誰還跟他有仇啊?那個叫魏什麼的,你不也是他抓進來的麼?十兩銀子讓你揍個夠。”

那邊傳來一陣嘿嘿笑聲:“他還不值那麼多,我看著就行了,嘿,那大塊頭,替我往他臉上多吐幾口!他奶奶的,他不是六扇門三百年來第一高手麼,這麼不經打?”

沒過一會兒,獄卒拎著棍子過來攔人,“行了行了,前麵來人了,快回去快回去!”

“哎呦!不得了了,是那個女魔頭來了,快快快,彆在這兒傻站著了,來幾個人去門口守著!”

金九齡在混沌中感受到了一絲冰涼,有什麼極輕極柔的東西撥開亂發,擦去臉上的血,他睜開眼,隻能看到一團模糊。

但他熟悉她的味道,皂角混著茉莉的淡然幽香,在這世上獨一無二。

“林……默……”他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

林默蹲下來,指尖發抖:“疼嗎?這麼多血,一定很疼是不是。”

金九齡靠著牆用力把自己撐起來,艱難地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你都知道了?”

“嗯。”

他苦笑,雙目通紅,幾乎要落下淚來,閉上眼道:“這些日子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個,我不怕死,隻怕你恨我。”他喘丨息著,接著道:“你動手吧。”

“動手?”

金九齡看著她,難以置信道:“你難道不想殺我麼?”

林默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你難道猜不出,是我陷害了你?我……我那時候……”他說不下去了,手攥住鐵鏈不停地抖。

林默垂下眼,眼淚掉在爛草裡:“我早就知道了,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她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身子貼上去,抱住他。

她很少主動去擁抱一個人,很生疏,也很彆扭,熱淚落在他肩頭:“我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去怪你呢,本來就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傾家蕩產,也不會去做賊。”

一句話,金九齡心防崩潰,他不顧自己一身的傷,緊緊抱著她,慌張哽咽道:“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我對不起你,可是,你相信我,我從來都沒想過要你死,從來都沒有!你信我。”

林默心酸和愧疚一齊湧上來,如果不是自己,他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的公子,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會淪落至此。林默在他背上輕輕地撫摸,很輕柔很輕柔地說:“他們說隻要你交出贓物,是可以輕判的。”

金九齡笑了一聲,低低道:“你以為我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嗎?你知道我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麼?即便能躲過刑場上的那一刀,□□也不會放過我,落在他們手裡,我隻會死得更慘。”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保護你的。”林默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想好了,隻要你能活下去,我就跟你走,充軍也好,流放也好,你去哪我都跟你,就算你在牢裡待一輩子,我也陪你!”

金九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風風光光的時候,她對他從不逾越,她落魄牢裡候,她拒絕他的示好,現在他墮入深淵,人人都能踩上一腳,她卻願意陪他。

林默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心頭難安,無比恐慌,他怕自己聽錯了,他怕她後悔。

沒有什麼比得到後失去更讓人痛苦。

“為什麼?”他問。

林默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你若死了,我會難過愧疚一輩子。”

她的話沒讓他安心,反而愈發的恐慌,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著,肺腑劇痛難忍。

“我……”他咬牙:“我現在是廢人一個,即便能出去,也……林默,你走吧。”眼淚落下來:“我不值得。”

“我不。”林默哭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你死在這兒,你對我那麼好,那麼照顧我,我都還沒有報答過。”

“是你給了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是你教我武功,教我江湖經驗,我卻什麼都不能為你做,隻會連累你,我不想你死。”

“你告訴我那些贓物在哪裡,我替你還回去,那些被你傷害的人我一個一個去道歉,去求得他們的諒解,我想……我想……”林默仿佛這一刻才破釜沉舟,下定決心道:“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金九齡這一生從未這樣哭泣,他的聲音已沙啞,“你知道它們藏在哪的。”他握住林默的手,眼睛似有火焰在燒:“我本打算把那些東西都留給你的,林默,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你,你彆騙我。”

林默點頭,“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

出了死牢,月入中天。

冷血抱臂靠在牆上牆上等她。

“他說了?”

“嗯。”林默擦了把臉:“城北,大西寺。”

冷血微笑道:“多謝,找到了贓物,我也好交差了。”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幫你對吧?”

冷血點頭:“我會上報刑部主審,為他爭取輕判,但你要知道,他刺瞎了七十二個人的眼睛,劫走金銀財物一百餘萬兩,為了查他,六扇門四個弟兄差點死在他手裡,流放充軍已是最輕,想輕飄飄的放出來是不可能的。”

林默道:“我隻想保他的命!”

冷血正要走,林默忽然道:“等等,能不能幫我聯係一下那七十二個人,我想,我能治好他們的眼睛,順便,道個歉,若是,若是能取得他們的諒解,是不是能判得更輕一些?”

……

林默回去把二十來張體驗卡仔仔細細理了一遍,當場萎了。

二十張,一多半都是重複的不說,治愈係也就一個“與謝野晶子”,一共抽了三張,救西門吹雪用了一張,剩下的也就是六天。

照常說,六天也夠了,可是她治療的方法實在血腥凶殘。“請君勿死”這個能力隻能讓瀕死者重獲新生,瞎子怎麼搞?先打個半死再用能力?

可這要怎麼跟人解釋啊?總不能上來就打人吧?

可惜陸小鳳被西門吹雪嚇得逃命去了,不讓讓他幫忙措措詞也好呀。

正午,回宴樓,人聲如沸。

林默硬著頭皮穿過人群踏上二樓最大的雅間。

冷血公務繁忙,把人約在這兒就走了,幸好有花滿樓在。那七十二個受害者被金九齡刺瞎之後,日日活得生不如死,花滿樓自己也是盲人,很能理解那種失去光芒的痛苦,所以他一直跟這些人在一起,幫助他們適應黑暗的日子,不斷地開導他們,重拾生的希望。

那份祈求寬赦金九齡的“諒解書”也是他幫林默起的稿。

林默一路碎碎念著要說的話,保證不會因為羞澀緊張而磕磕絆絆,花滿樓也答應她,到時候會幫她。

回宴樓是東京僅次於白樊樓的酒樓,按著唐時的風格建的,雅間足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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