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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此處靈脈體積頗大,修士分作幾批,輪流開采與休息。
野桃林中,方寸世尊站在樹下,仰頭望向正坐在枝頭啃桃酥的唐煙煙。
漫天粉色中,她一襲淺綠衣裙,是屬於這個年紀女孩的嬌憨與可愛。
眉間劃過一絲不忍,方寸世尊謹慎地往周圍丟了個陣法,才對唐煙煙道:“你近日行為乖張,惹得諸位修士心生不滿,是故意的?”
唐煙煙懶得回話,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方寸世尊也不惱:“大約五日,靈脈便會開采完成,經商議,靈脈將置於仙域靈鵲峰下,介時陸雨歇會獨自前往靈鵲山結契,你記得在他行動前予以阻止,並將靈脈搶奪過來。”
唐煙煙咽下最後半塊桃酥,從枝頭躍下,頷首哦了聲。
方寸世尊叮囑道:“切記結死契,靈脈是你今後保住性命的最大利器。”
唐煙煙再度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氣氛短暫沉寂。
唐煙煙在鳥鳴聲中說:“那我走了?”
方寸世尊蹙起眉頭,忽地沉聲道:“你可以恨老夫,但入魔域後,萬事小心,你可以不向我傳遞信息,你的首要任務是拿回陸雨歇的另一半魂魄。”
唐煙煙側眸望向方寸世尊,並無任何怨恨道:“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不會恨你。”
“那你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老夫與你提議那日,你分明非常排斥。”
唐煙煙伸手接住被清風吹落的一片桃花瓣,輕笑一聲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原地等待,既然我和陸雨歇之間已成死局,試著闖一闖彆的路也不錯!當時聽到世尊你的那些話,我確實很氣。不過仔細想想,仙域各地我已走遍,也是無趣得很,去魔域走一遭挺好的,就當開開眼界吧。”
方寸世尊望著唐煙煙,眼底逐漸浮出笑意。
他有預感,她可以。
他也相信,她可以!
……
開采靈脈的大半月裡,魔域賊子數次前來挑釁。
他們心知靈脈奪不過來,便變著花樣給仙域找不痛快,拖延他們的進度。
這日清晨,魔域賊子又來了。
他們降落的地點恰巧是唐煙煙工作的地方。
雙方無話可說,見麵
就是打。
因唐煙煙近日招人討厭,旁的修士不願搭理她,都隔得遠遠的,此時魔域搞突襲,遠處仙域修士沒能立刻發覺。
唐煙煙以一敵一大群,當然討不到好。
被魔修擊中的刹那,唐煙煙趁機放出動靜大的術法,剛放出,她隻覺身旁一陣清風拂來,下一瞬,她的腰已被人穩穩摟住。
熟悉氣味湧入鼻尖,是淺淡的雪鬆清冽。
半空有桃花拂來,粉粉嫩嫩,讓人如墜夢境。
唐煙煙怔怔望著陸雨歇側臉,隨他翩然落於地麵。
陸雨歇將唐煙煙救下,同時,仙域修士們奔過來簇擁而上,將尋釁滋事的魔域賊子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
見唐煙煙並無大礙,陸雨歇鬆開手,轉身離開。
趕來的修士紛紛裝忙,或埋頭整理袖擺,或裝作與身旁的人閒聊,但他們的餘光卻緊緊粘在仙尊與唐煙煙身上。
“陸雨歇,”看著那道皎若玉樹的背影即將走遠,唐煙煙驀地冷聲開口,“你給我站住。”
陸雨歇眉頭微蹙,幾經猶豫,還是頓住了步伐。
圍觀的修士們眼睛都亮了。
唐煙煙仿佛沒看到周遭那些人,她眼底隻有陸雨歇,女子如清水般透澈的口吻含著質問,以及怒意:“陸雨歇,你說你不是陸大寶,隻是仙尊陸雨歇,那你為什麼要匆匆趕過來救我?你不是說我們之間隻是仙尊與宗門弟子的關係嗎?你為什麼還要在意我?”
空氣沉寂,連鳥鳴聲都突然停止了。
陸雨歇沒有回頭,縱然他心有疑惑,縱然他心在滴血,他仍是麵無表情道:“你既是玄英宗弟子,本尊自然應該趕來救你。”
唐煙煙嗤笑:“隻是這樣嗎?陸雨歇,你是不是沒有心?”
陸雨歇沉默無言。
唐煙煙偏過視線,抬袖拭去臉頰淚痕,她嗓音含著細微沙啞:“好吧,我懂了,陸雨歇你確實沒有心,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好強求的?請仙尊放心,我唐煙煙絕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既然你認為我們之前的過往不值一提,那我唐煙煙今日索性當著所有人的麵,徹底與仙尊劃清界線,讓大家作個見證。從今往後,我和你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是喜是悲,我是生是死,都與彼此再沒有半分乾係
。日後遇到對方,我們權當互不相識,做最最最陌生的陌生人就好。”
語罷,唐煙煙決絕轉身。
圍觀弟子被嚇到,紛紛垂下頭,還自發地為唐煙煙讓出一條道路。
唐煙煙在人群中走遠,再無蹤跡。
氣氛凝滯,不知誰帶頭,不過呼吸間,原先站在此處的人,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仿佛生怕自己被落下似的。
陸雨歇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指甲嵌進掌心,入骨般的劇痛彌漫在五臟六腑。
陸雨歇麵色慘白,儘管他眼中彌漫著疑惑和不解,但唐煙煙那番擲地有聲的話深深刺痛了他。
他喪失了理智。
他沒辦法再去思考唐煙煙的異常。
他隻覺得痛,他被湮沒在無邊無際的痛苦的深淵裡……
兩日後的黃昏,靈脈開采完工。
陸雨歇機械化地帶著靈脈來到靈鵲峰,他孤身立在山頂,暮色中,天空化為一團陰沉幕布,而峰下,是浪濤洶湧起伏的大海。
祭出縮小無數倍的幽藍色靈脈,陸雨歇開始結契。
剛捏出法訣,陸雨歇便察覺到有人禦劍而來。
陸雨歇蹙眉,回眸的瞬間,他看到一抹淺綠身影翩躚落在幾株梨樹旁。
是唐煙煙。
圓月清淩淩掛在蒼穹。
今日竟是十五。
陸雨歇眸中刺痛,卻不忍移開視線。
她披著漫天月光朝他步步走來,發絲與裙擺在夜色裡飛舞,美好得像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是夢嗎?
她嘴角掛著極淺的笑,漆黑眼眸專注地望著他,並無那日的決絕與憤恨。
陸雨歇下意識伸出手,想抓住此時此刻仿若虛幻的她。
但他的手懸在半空,再沒能往前半分。
即將垂下時,陸雨歇的手忽然被握住。
唐煙煙眼底笑意深了幾許,她向前兩步,踮起腳跟,就這麼輕輕吻住他的唇。
她的唇溫熱柔軟,帶著點點清香。
陸雨歇全身僵硬,如鴉羽般的睫毛似受驚,飛快眨了眨,然後不敢再動。他所有思緒頃刻間都化為虛無,血液凝成冰,又倏地像是在火中熊熊燃燒,加熱成滾燙的液體。
唐煙煙沒有停下。
她雙手與陸雨歇十指相扣,他們肌膚緊緊相貼,衣袍摩挲聲曖昧地在夜裡響起。
砰砰砰
——
他們的心跳與體溫徹底融為一體。
唐煙煙閉著眼睛,描摹感受陸雨歇菱角分明的唇,然後主動探入他口齒間,將小小的丹丸送進去。
陸雨歇靈台有瞬間的清明,他雖失去味覺,卻知道這顆丹丸或許存在問題。
煙煙想做什麼?
陸雨歇終於生出些真實感,但他來不及思索更多,鋪天蓋地的吻便迎麵而來。
她沒有給他後退的機會。
而陸雨歇,如唐煙煙所願,徹底沉淪。
此時此刻,無論等待陸雨歇的最終審判是什麼。
他已自願成為她的信徒。
月光下,他們像是最恩愛的一對戀人,風聲,浪花聲,像是脫離世界之外。
海鷗拍打著翅膀,它好奇地看了眼仿佛連體嬰兒般的兩人,倏地飛走。
梨花如雪,片片飛落。
陸雨歇眼前突然一陣恍惚,有什麼不受控製地,正在一點點脫離他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唐煙煙,她的臉好似蒙了層薄霧,他竟看不真切。
陸雨歇伸出手,他想揮去那片迷霧,然而對麵女子比他動作更快,她忽地朝他胸口擊出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