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一二三章
二十年後。
埋骨荒漠。
一架瘮人的獸骨骷髏橫亙在埋骨荒漠,仿佛連綿起伏的山脈。
獸骨骷髏旁,體型龐大的魔獸微微俯首,透過被腐蝕的斑駁白骨,它猩紅眼瞳盈滿怒意,冷冷盯著它麵前的幾個修者。
半時辰前,這幾個仙門修者誤入此地,打斷了焦唲魔獸的閉關修煉。
他們害得焦唲魔獸進階失敗不說,連修為都往後倒退了數百年。
焦唲魔獸氣得抓狂,恨不能將他們碎屍萬段。
但就這麼死了,委實便宜他們。焦唲魔獸打算先將他們狠狠折辱一番,再吸乾他們體內每一滴靈力,以彌補損失。
說起來,這幫修者也是倒黴,他們乃恒山派弟子,兩年前,他們結伴下山曆練。本來他們現在應該在返回恒山派的路上,奈何小師妹嶽扇靈臨時起意,非要來埋骨荒漠摘取靈草,以孝敬師父和掌門師叔。
師兄姐們一合算,覺得這主意不錯。
恒山派名聲不小,乃當今仙門三大宗派之一。
這些個下山試煉的弟子又都是門中天驕,自下山,他們一路斬妖降魔、鋤強扶弱,不曾遭遇挫折,便有些自信心爆棚。
就算埋骨荒漠危機重重,以他們的實力,應當不至於身陷險境無法自救。
哪知,剛進埋骨荒漠第一天,這幫恒山派弟子就啪啪打臉了。
在焦唲魔獸強大威壓下,他們傷的傷、殘的殘,連求救信號都傳送不出去。
眼看眾人全要折在這裡,大師兄許驚蟄勉強撐劍起身,他抹了把嘴角血漬,對身後師弟妹道:“我來擋住它,你們先走。”
嶽扇靈自然不肯:“不,大師兄,要走我們大家一起走。”
“如果你們還當我是師兄,就乖乖聽話,否則以後彆再叫我大師兄!”許驚蟄佯裝慍怒地望了眼眾人,吼出一聲“快走”,他決絕地持劍朝那團龐大身軀攻去。
“大師兄……”
“扇靈,聽大師兄的話,我們還是先走,”另個男修扶起黃衫少女,悲痛道,“待我們出去,立即向師父傳訊,他會趕來救驚蟄師兄的。”
“可大師兄……”少女眼眶蓄滿淚水,要落不落。
焦唲魔獸對他們這幅作態非常的不屑,煽情給誰看呢!
它輕蔑地望著他們,從鼻腔裡冷哼出聲。大言不慚的螻蟻們,今日一個都彆想從這裡逃。
驀地一揮爪,焦唲魔獸輕而易舉便將襲來的許驚蟄擊飛。
許驚蟄狠狠撞在骷髏,竟被半截獸骨戳穿胸口。
他哇地吐出大口鮮血,麵色煞白。
“驚蟄師兄!”
嶽扇靈等人驚呼出聲,他們踉蹌著正要跑回去救許驚蟄,焦唲魔獸冷冽的殺意便對準了他們。
此時眾人早已是強弩之末,他們的反擊軟綿無力,就如孩童打鬨般,可笑又可歎。
嶽扇靈作為最受寵的小師妹,一直被護在中間,眼睜睜看著師兄師姐們倒在血泊裡,她眼裡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都怪她!都怪她!接下來,該輪到她了是嗎?
嶽扇靈顫抖地閉上眼睛,可預想之中的疼痛久久沒來。
黑暗中,耳畔除了狂風卷沙,再無聲息。
嶽扇靈困惑地睜開眼,然後,她看到了人生中最為震撼的一幕。
天地被塵沙覆蓋,瘦削的黑衣青年仿佛從天而降,他佇立在漫無邊際的昏黃之中,脊背挺直,如同暴雨裡的一株寒鬆。
他手握雪白長劍,衣袂在風沙中恣意飛揚。
空曠的荒漠裡,他孑然一身,周身輪廓仿佛鍍了層暖金色光芒,似星辰,似豔陽,熠熠生輝。
嶽扇靈怔怔看著他。
她忽然聽不見任何聲音,唯獨胸腔裡的那顆心臟,撲通撲通,跳得格外快。
嗒——
一滴鮮血突然從雪白劍尖墜落,融入沙地,轉眼消失不見。
嶽扇靈不可置信地低頭,那具焦唲魔獸的屍體正倒在他腳邊。
它死了,方才還將他們逼入絕境的焦唲魔獸就這麼死了。它狼狽地倒在荒漠,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麼。
嶽扇靈猛地回神,連忙去看倒在荒漠的師兄姐們。
萬幸的是,他們都還有一線生機。
手忙腳亂給他們喂下救命丹藥,嶽扇靈趕緊聯係師門。焦唲魔獸已死,威壓消失,通訊再無阻礙。
等忙碌完,嶽扇靈抬頭,才發現,那位瘦削男子早已沒了蹤影。
他走了。
她都沒來得及同他道聲謝,他便走了。
不知為何,前所未有的遺憾將她籠罩,嶽扇靈突然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入夜,天上月光極淺。
瘦削男子席地而坐,閉目養神。他眉眼深邃,刀削般的五官在陰影裡明明滅滅。
忽地,男子淡淡睜開眼睛,眸中一片幽冷死寂。
他身後,巨山般的陰影陡然襲來,悄無聲息地將他籠罩。
似乎過了很久,又不過短短一刹。
那團黑影驀地動了。
它快,瘦削男子的動作卻更快。
男子身影如風、快若閃電。他以一種詭魅敏捷的步伐,迅速躲開背後致命的偷襲。
塵沙飛揚,一人一獸,在這個陰森森的黑夜,倏然展開生死間的較量。
但對這個男人而言,這不過隻是千萬戰鬥中的一場罷了。
不管對手多強勁,無論局勢多凶險。
他都不會輸。
絕不。
月光被雲層遮住,暗夜無光。
偷襲的魔獸轟然倒地,而瘦削男子,巋然不動地持劍立在它身後。
沒多看地上的魔獸屍身一眼,黑衣青年收劍,徑直離去。
他胸膛一路淌著血,傷口猙獰可怖。黑衣青年卻不以為意。
風沙越來越大,他隨手撩起兜帽,蓋住頭,也蓋住了他大半張英俊冷漠的麵孔。
無垠荒漠裡,他越走越遠,很快,風沙中隻剩那淡淡一撇孤影。
時光無聲,當年的小小少年,早已長大。
他背影依然瘦削,卻結實又牢固,仿佛能扛住所有的狂風暴雨。
隻是他孑然一身,身後亦沒有需要守護的人,又何懼任何的狂風暴雨?!
五日後,恒山派斂華道尊帶著傷重的弟子們,啟程離開埋骨荒漠。
此地風沙帶煞,無法駕馭飛行法寶。
幾人相互攙扶,慢步行在荒漠之中。
嶽扇靈傷勢最輕,她攙著袁蘭師姐,眼神不住地往四處瞟。
一望無垠的沙漠裡,除了他們,再無旁的人煙。
那個男人,那驚豔的一幕,仿佛隻是她的一場夢。又或許他隻是她想象出來的,從沒真實存在過。
但嶽扇靈知道,不是這樣的,他是真的,是他救下了她和師兄姐的性命,他是英雄,連名諱都不曾留下的大英雄!
黃沙漫漫,嶽扇靈失望地從昏黃天際收回目光。
關於那個男人,她一無所知,自然也無從打探。
難道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麼?也無法親口對他道一聲謝謝了嗎?
一想到這裡,嶽扇靈就前所未有的煩躁憋悶。
“前麵有人。”又行片刻,為首的斂華道尊突然開口道。
是他嗎?嶽扇靈猛地抬頭,她迫不及待地四處尋覓,難掩欣喜:“在哪兒?”
斂華道尊略抬下頷,往前方示意。
視線儘頭,模模糊糊的塵沙裡,似乎有人暈倒在荒漠。
嶽扇靈不由地心頭一緊。
他那般厲害,怎會落到這般險境!肯定不是他,但——
嶽扇靈一時竟分不清,她到底希望倒在沙漠的人是他,還是不是他。
拋下眾人,嶽扇靈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
風沙淩厲,割破她細嫩的臉頰,嶽扇靈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
離得近了,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抹煙粉色。
倒在荒漠裡的,原來是個姑娘。
嶽扇靈怔怔頓在原地,眸中的光倏然熄滅。
隨後而來的斂華道尊俯身,替暈倒的姑娘診脈。
這姑娘麵色唇色皆慘白,卻難掩姣好容顏,她靜靜躺在荒漠,氣息微弱。
斂華道尊耐心診脈片刻,眉頭蹙緊,他輕輕“咦”了聲,似是自言自語:“好生怪異的脈象。”
身後有人問問:“師尊,她這是怎麼了?”
斂華道尊搖搖頭,半晌,他沉思道:“這姑娘氣息微弱,又孤身一人,咱們還是先將她帶回宗門吧。”
唐煙煙再度醒來,是在一間布置清雅的客房裡。
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唐煙煙很快覺察到了自己的虛弱,她試圖起身,卻險些栽倒在地。
此時的她,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虛弱。
唐煙煙怔怔坐在床榻,想起穿越前,棋玉曾說過的話。
他說,若她這次仍一意孤行,堅持穿回過去,很有可能發生無法想象的意外與險境。
畢竟時空陣法的不足與弊端,在第二次穿越時,就已顯露無疑。
而棋玉,目前並沒有修補這些的能力。
猶記得,九宮迷蹤山的小木屋裡,唐煙煙正準備出門尋找藥草,卻突然被時空陣法強行拽回現實世界,期間沒有任何的征兆,也沒有任何的預警。她甚至來不及替陸雨歇做完那身衣裳。
唐煙煙原以為,她還能在那片冰天雪地,與小小的少年再見一麵。
她甚至想著,或許她能親口告訴他,她要走了,但她會回來,所以,不要怪她。
那封離彆的信,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提前備下。
卻沒想到,竟成了先見之明。
唐煙煙視線凝在空中,微微失神。
因為陣法失控,所以她的身體現在才這麼虛弱麼?
可她不能不來,就算不能實現她的目標,至少,她需要親自向陸雨歇告彆。
唐煙煙失神之際,門外忽地傳來女子的攀談聲。
“袁蘭師姐,他真的很厲害的,一招,他隻用一招就殺了焦唲魔獸!”
另道女聲戲謔道:“哦?你不是說你當時閉著眼睛嗎?怎知他隻用了一招。”
“那三招,肯定在三招之內,我閉眼睜眼的功夫,那焦唲魔獸就已經死啦!”
“自打埋骨荒漠回來,你十句話裡九句都離不開那位神秘的黑衣男子,你連他模樣都沒看見,萬一他是個醜八怪呢?”
“哼!他才不醜,就算他醜,那、那我也喜歡他崇拜他!!!”
……
她們的說話聲越來越近,隨即唐煙煙的門被打開,進來的是兩個身穿紫白裙裾的姑娘。
唐煙煙抬眸,率先對上一雙明亮燦爛的眼睛,正是嶽扇靈。
“你醒啦?”嶽扇靈眸露欣喜,她高興地同袁蘭走到床邊,上下打量唐煙煙,問道,“你是什麼人呀?怎會獨自出現在埋骨荒漠,你可知那裡危險得很,你修為平平,要不是遇到我們,肯定難逃魔獸吃掉的命運。”
嶽扇靈稚氣未脫,說話時揚起兩隻手,作出嚇唬人的動作。不見凶惡,倒是可愛得很。
袁蘭嗔她一眼:“你呀你,怎麼好意思說彆人。”
嶽扇靈吐了吐舌頭,她抓住袁蘭衣袖晃了晃,像是在撒嬌:“哎呀袁師姐,我錯啦,我哪兒知道我們的實力原來這般低微,幸好有那位英雄哥哥!”提起那位黑衣男子,嶽扇靈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臉頰緋紅,滿滿是小女兒家的嬌羞。
袁蘭打趣道:“這便叫起哥哥了?”
嶽扇靈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她赧然地往後退了一步,目光重新落在唐煙煙身上,明顯的轉移話題:“那什麼,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唐煙煙沒有再用化名,她笑著回:“我叫唐煙煙,是你們救了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嶽扇靈擺擺手,笑得眉眼彎彎:“不客氣不客氣,說起來,都是那位英雄哥哥的功勞!要不是他救了我們,我們又哪能救你呀。”
袁蘭聽得簡直無語,她連連搖頭,還歉意地衝唐煙煙笑了笑。
唐煙煙回以一笑,等嶽扇靈說得差不多,唐煙煙禮貌問:“請問,如今是仙曆多少年?”
修仙之人時常閉關,一向不知年月,嶽扇靈倒也不稀奇,她答道:“是仙曆九萬九千五百二十八年。”
唐煙煙既震驚又不可置信,她怔怔道:“竟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啟動時空陣法前,棋玉設置的分明是仙曆九萬九千五百一十三年,就算有誤差,也絕不可能過去了那麼久。
這又是陣法時空而導致的意外之一嗎?
二十年?陸雨歇他……
唐煙煙麵色蒼白,她著急地掀開薄被,甫一起身,眼前漆黑,又是好一陣頭暈目眩。